韦莲司(1885-1971 )万万没想到,她原来并不是胡适(1891-1962 )婚姻之外唯一的女人。这个残酷的事实,啮蚀、扭绞着她的心。从某个意义说来,这是她第二次失去胡适。她发现自己爱上胡适的时候,胡适已经回国了。那是1917 年,二十年前不堪回首的往事。当时,她很清楚地知道,胡适学成归国,就意味着他要与已经文定多年的江冬秀结婚,那是她第一次失去胡适。胡适1917 年11 月报告他即将结婚的信,让她深深地意识到失去了胡适的悲哀。1933 年胡适第三度赴美,到绮色佳来拜访她的时候,她才与胡适成为身心合一的情人。虽然她深知胡适不可能和江冬秀离婚,她仍以为他们的爱,是可以不为世俗所囿,可以像两条汲汲于汇流的小溪、两个比翼双飞的知心(soul mates)。她这个信念现在完全破灭。她终于了解,原来胡适托她照顾,1934 年到康乃尔大学读遗传学的曹诚英,并不只是胡适信中所说的表妹,而且还是胡适的情人!
胡适也不是没有自觉到他的秘密有被揭破的可能。他深知曹诚英刚烈、率直的个性,很可能会让她对韦莲司倾吐她与胡适之间的关系与感情。果然,胡适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1936 年7 月,胡适启程参加在加州优胜美地(Yosemite )举行的第六届“太平洋学会”(Institute of Pacific Relations)会议。会后,胡适横渡美洲大陆,到美、加几个大城访问、演说。依照他这几年来的作法,他一定会顺道到绮色佳探访韦莲司。然而这次情况有所不同。如果他与韦莲司、曹诚英——他的两个情人——共聚一堂,那岂不是一个极为尴尬的场面!到底他应该和她们之间的哪一个,表示彼此的亲密关系?胡适越想越觉得事情棘手。于是,他在9 月13 号,从哈佛大学写信给韦莲司,请韦莲司“务必不要邀请曹小姐来妳家住。我可以去她那儿或者在妳那儿跟她见面,但绝对没有必要请她过来同住”。①
胡适想得快,但是,曹诚英想得更快。她已经把自己对她的穈哥的爱,压抑得太久了,她需要倾诉的对象。孤苦伶仃地处在无亲无故的异国,相思之情只会更苦。然而,也正由于周遭都是陌生的异国人,身在异域那种无名一身轻的感觉,可以使人暂时挣脱来自于自己社会的禁忌与枷锁,来对异国的友朋吐露心声。自从他们1923 年在杭州的烟霞洞坠入情网,度过三个月的“神仙生活”以后,曹诚英就一直痴恋着胡适。据说胡适曾经要求与江冬秀离婚。但是,被江冬秀持刀,以“杀掉自己和两个儿子”的决绝口气拒绝。此后虽然胡适已经死了心,曹诚英却不能忘情。这其中除了胡适仍然和她藕断丝连以外,曹诚英自己也不能看破情障。
曹诚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告诉韦莲司她和胡适之间的秘密,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知道至少在1936 年8 月初,胡适船抵旧金山的时候,韦莲司仍然以为曹诚英只是胡适笔下单纯的“表妹”。我们不知道韦莲司在8 月6 号给胡适的信里,究竟说了曹诚英什么话。值得玩味的是,胡适在他从优胜美地写的回信里,是以相当生分、而且负面的语气和字句来数落曹诚英。他说:“我很高兴从妳那儿得知一点曹小姐的近况。自从她离开中国以后,我就从没写过信给她……妳信中所描述的她相当正确。她的确是一个人人哄捧、夸她有小聪明(cleverness)、被惯坏了的孩子。”②在给“新人”的信里数落了“旧人”以后,胡适还特意摆出一副他已经与曹诚英不熟、没有秘密怕人知道的姿态,随信附了一封请韦莲司转交给曹诚英的信,说他会在到了绮色佳以后,再跟曹诚英联系。
① Hu to Williams, September 13, 1936.
② Hu to Williams, August 19, 1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