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 年1 月,胡适与韦莲司告别后,搭火车从纽约回绮色佳。在车上,他读了该期的《新共和》(New Republic )周刊,发现其中有一篇哥伦比亚大学学生的投书。这篇投书的名称是“不抵抗的道德”(Ethics of Non-Resistance),作者叫普耳(Frederick Pohl)。胡适读了觉得深获其心,立刻设法找到普耳的地址,跟他通信。在他们来往的信件里,普耳说他不相信不抵抗主义,因为它听起来太软弱无力了。他说他宁愿称之为“有效的抵抗”(effective resistance)。他说武力的抵抗是最没有效率的抵抗方式,人们总误以为只要不用武力,就是不抵抗;世人一想到抵抗,就只能想到物质、武力层面的。他说,事实上,精神上的抵抗,也就是说,宽恕敌人、“左脸被打,再赔上右脸”等等,才是最正面、最有效的抵抗。胡适二月再游纽约的时候,跟普耳约见面。两人相谈甚欢,胡适建议用“道义的抵抗”(ethical resistance )这个字眼。普耳同意胡适的说法。跟普耳见了面以后,胡适接着见到韦莲司,谈起他对普耳说的话,连韦莲司也觉得胡适说得很有道理。③
胡适的不抵抗主义,或者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道义的抵抗,很快就受到了现实的考验。1915 年1 月,日本对中国提出了“二十一条”的要求。消息传到美国,引起留美学界大哗。各地同学会纷纷召开紧急会议,大家慷慨陈词。比较激烈的,还号召大家集体回国,投笔从戎。胡适写信给韦莲司,说大家都在讥笑他的不抵抗主义,讽刺他是亲日主义者,他说韦莲司一定可以想象他的心情。他引韦莲司在她前一封信里所说的一句话:“我们真要竭尽自己的所能,全力以赴。”他对韦莲司说,这是真知灼见。韦莲司的这句话,使他想起幼年时候看宗族里作祭祀,赞礼者会唱“执事者各司其事”。他感叹道,这七个字,用他当时给另一友人信里的话来说,是“救国金丹也。”①韦莲司收到此信,很担心胡适的心情,立刻写了一封长信,用快递寄给胡适。她说她很能够想象在国难当头之际,要坚持那一定会被误解的理想,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她真希望中日两国,能派出高瞻远瞩的外交家来解决这个危机。她担心的是,中国政府可能已经被激昂的民气逼到墙角,而无余地先用外交方式来解决,然后再卧薪尝胆,用教育与睿智,来避免历史的重演。②胡适回信告诉韦莲司,说他能体会留学生的心情。但是他批评他们平时不作研究,事情发生后,才手足无措。③胡适遭到留美学生围剿的处境并没有好转,2 月25 日,在康乃尔大学中国同学会所开的特别会上,他虽然因事不克出席,还是发表了书面的意见,要大家镇静下来,以作长远的谋虑。会长代念他的意见时,全场一片嘘声。连他的好友任鸿隽,都私下摇头,说:“胡适之的不争主义又来了!”④
① 胡适,《胡适留学日记》,第二册,465 页。这首诗后来收入胡适的诗集时,更改了几字,此处,根据他的留学日记。
② 胡适,《胡适留学日记》,第二册,524 页。
③ 胡适,《胡适留学日记》,第二册,545-548, 553-554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