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与韦莲司在思想、观念方面的唱和，自然也有看法相左的时候。在这方面，他们的来往信件只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的证据。我们知道韦莲司至少在胡适给她的一封信上，作了眉批，写下她对两人之间争执的感想。可惜，我们现在在“胡适纪念馆”看到的信件，是韦莲司的打字本，她并没有把她自己的眉批也打进去。从胡适在1916 年2 月所写的一封信看来，他们在25 日晚上对某件事情有不同的看法。这有可能牵涉到张彭春私人的事。我们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一年以后，胡适在韦莲司那里重读了几年来写给她的信。胡适在看了韦莲司的眉批以后，针对该事写了一封信。但是，这封信语焉不详，只有他们两个人看得懂，再加上我们目前看不到韦莲司在原件上的眉批，至少在目前这是个不解之谜。我们只知道韦莲司说，如果他们当天各自把意思说清楚的话，就不会有误会。但是，韦莲司的顾忌，在于如果她把话说清楚，就会泄漏了张彭春的私密。① 

重要的是，他们在意见相左的时候，都能以坦诚的态度来面对彼此。例如，胡适在此处所谈到的争执过后，写信向韦莲司表达歉意，希望自己能把上周五晚上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完全收回。他说韦莲司是对的，他自己则是完全错的。他自承犯了两点错误。第一，因为他素来相信坚真的信念只有是在细思慢熬而后才方可得之，所以对于有些人脑筋动得很快，他就误以为那是没有真功夫的表现。第二，更糟糕的是，这种错误的判断之所以会越演越烈，正由于他不能接受别人不以为然的反应。他最不该的，是让自己傲慢的心态，来把这种不以为然的反应，看成是别人拒他于千里之外的表现。他表示，当晚他只认为自己与韦莲司的看法不同，但现在他愿意承认自己是错的。②有趣的是，胡适在一年以后重看他写给韦莲司的信时，在这封信上又加了一个眉批：“这封信让步太多，现在完全收回。”③ 

事实上，胡适在1916 年这一封信里所做的自我剖析，不管其深度与正确性如何，并没有直指出他个性上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因为他聪明，脑筋动得比别人快，因而往往没有耐性去等比自己想得慢、或者去听他以为没有真知灼见的人的想法。这点，韦莲司以及胡适彼此都很清楚，甚至胡适的几颗星星、和朋友也都很清楚。胡适在日记里，曾经有几次反省到这一点。比如说，1915 年4 月27 日的日记说：“有人谓我大病，在于好立异以为高。”胡适有点不以为然地自问：

“其然？岂其然乎？”④1916 年10 月23 日的日记记：“前日作一极不可宥之事，以骄气凌人，至人以恶声相报。余犯此病深矣。然受报之速而深，无如此次之甚者，不可不记也。”⑤值得令人玩味的是，韦莲司一直要等到二几年以后，为了劝进胡适接受中国驻美大使之职的时候，方才点出胡适这个个性上的特点。详情请见第四章第四节。

①　Hu to Williams, May 11, 1917. 

②　Hu to Williams, February 28, 1916. 

③　胡适1917 年5 月5 日加在他给韦莲司1916 年2 月28 日信上的眉批。

④　胡适，《胡适留学日记》，第三册，620 页。

⑤　胡适，《胡适留学日记》，第四册，1041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