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知道胡适收到这封信的感想为何。聪明如他，当然会怀疑江冬秀是否真能把文辞掌握得如此之好。1915 年春，他接到江冬秀的第二封信，由于“词旨通畅”，他写信赞美江冬秀：“可见姊近来读书进益不少。远人读之，快慰何可言喻。”③但是，胡适还是不太相信，所以他又特别写信问他母亲：胡母回信说：

“是否渠所自作，亦系他人所拟稿，而冬秀所誊写者乎？”④ “冬秀之信，原稿本系伊自行属草，后经近仁［即胡祥木，胡适的叔叔，胡母家信的代笔者］为增改数处。”⑤事实上，胡适很清楚江冬秀写不出那样的信。1916 年9 月，因为久未收到江冬秀的信，胡适又在家信里抱怨：“一年以来，久不得冬秀之书。岂因其不会写信，就不肯写乎？”⑥事实上，我们可以说胡适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江冬秀的信是她自己写的。他写信赞美江冬秀文笔进步，但又心里狐疑而向母亲求证的时候是1915 年4 月底。而在一个月以前，也就是三月底，他已经在信上告诉韦莲司，说江冬秀连写一封问候的短信都有困难，更何况要跟他读书问难呢！

一直到1914 年秋天，胡适逐渐与韦莲司深交为止，他还是汲汲于编织着未来跟江冬秀的画眉之乐。1914 年春，任鸿隽帮胡适在房间里拍了一张“室中读书图”的照片，胡适加洗了几张寄回家，其中一张是给江冬秀的。他特别在照片后面写上了一首五言绝句：“万里远行役，轩车屡后期。传神入图画，凭汝寄相思。”⑦胡适自己说这首诗的灵感是来自汉朝的“古诗十九首”的第八首：“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他在日记里自责：“冬秀长于余数月，与余订婚九年矣。人事卒卒，轩车之期，终未能践……吾每诵此诗，未尝不自责也。”在自己的照片背面题诗以后，胡适想到去年收到家里寄来的全家福照片，其中江冬秀就站在胡适母亲左侧。这就是韦莲司觉得他“表妹”“面有愁容”那张照片。当时，胡适已经和着“古诗十九首”的韵，题了一首长诗。他把这首诗也寄回家。这首诗的后半段所吟颂的是江冬秀，是胡适留学时期，谱画眉之乐“梦幻曲”的极致：

图左立冬秀，朴素真吾妇。轩车来何迟，劳君相待久。十载远行役，遂令此意负。归来会有期，与君老畦亩。筑室杨林桥，背山开户牖。辟园可十丈，种菜亦种韭。我当授君读，君为我具酒。何须赵女瑟，勿用秦人缶。此中有真趣，可以寿吾母。①

①　胡适禀母亲，1912 年6 月22 日，杜春和编，《胡适家书》，25 页。

②　白吉庵，《胡适传》，91 页。

③　胡适致江冬秀，1915 年4 月28 日，杜春和编，《胡适家书》，72 页。

④　胡适禀母亲，1915 年4 月28 日，杜春和编，《胡适家书》，70 页。

⑤　胡母谕胡适，1915 年8 月2 日，杜春和编，《胡适家书》，446 页。

⑥　胡适禀母亲，1916 年9 月27 日，杜春和编，《胡适家书》，97-98 页；又参阅《胡适留学日记》，第四册，1030-1031 页。

⑦　胡适，《胡适留学日记》，第一册，249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