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胡适的《新婚杂诗》，①可以说是他新婚燕尔最亲密、最缠绵的写照。这几首诗，是胡适婚后单身回到北京以后写的。这五首《新婚杂诗》成诗的时间不同，描写与抒发的对象也各有所不同。比如说，第一首，所描绘的场景是新婚夜，虽然它所营造出来的凝重气氛与花烛月夜不甚调和，但它是胡适以明月为证，向江冬秀，或者毋宁说，是向世人，宣告他这个“受了半世的教育”的“君子”，回来履行了他十几年前订好的婚约：

一

十三年没见面的相思，于今完结。把一桩桩伤心旧事，从头细说。你莫说你对不住我，我也不说我对不住你，——且牢牢记取这十二月三十夜的中天明月！

《新婚杂诗》里的第二首显然是描写他新婚后，与江冬秀回江村娘家，想到他岳母未能在生前一了送女儿出阁的愿望，而为之抱愧、感伤的心怀：

二

回首十四年前，初春冷雨，中村箫鼓，有个人来看女婿。匆匆别后便轻将爱女相许。只恨我十年作客，归来迟暮。

①　胡适，《新婚杂诗》，《胡适诗存》（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179-181 页。

到如今，待双双登堂拜母，只剩得荒草新坟，斜阳凄楚！最伤心，不堪重听，灯前人诉，阿母临终语！

胡适与江冬秀蜜月期间的喜悦与浪漫，充分地流露在《新婚杂诗》里。新婚才十天，北大就催他北返的电报，他把它搁在一旁，一直到新婚即将弥月，方才依依不舍地辞别了新娘北返。他《新婚杂诗》的第五首是这样写的：

五

十几年的相思刚才完结，没满月的夫妻又匆匆分别。昨夜灯前絮语，全不管天上月圆月缺。今宵别后，便觉得这窗前明月，格外清圆，格外亲切！你该笑我，饱尝了作客情怀，别离滋味，还逃不了这个时节！

这首诗是在1918 年1 月作的，虽然我们没有确切的资料来佐证，但它很可能是胡适离家以后才写的。他把这首诗附在家信里寄给江冬秀。读了这首诗，江冬秀虽然满心欢喜，却又觉得此情不可为外人道也。雀跃不已的她，不忘叮咛胡适：“二函收到，深为欢喜。此诗从头细看一遍，再又看一遍。笑话，此诗只有夫妇说说笑话，千万不可与别人看……不过四五个月，又要相见……你我不必挂念，夫妇同到北京，日夜相见，可多多说说笑话。”①这首诗就像胡适所有的情诗一样，是以月亮作为表征，来表达他对江冬秀的爱以及相思的媒介。另外一首当时没有发表的情诗《生查子》，同样是以月亮为记，来表达他对江冬秀的相思。这首诗是他启程北上以后所写的。当天是1 月30 日，是他跟江冬秀新婚满月的日子。在旅途夜行的渡船上，他在这首诗里，脉脉含情地对江冬秀诉说他的相思：①前度月来时，你我初相遇。相对说相思，私祝常相聚。今夜月重来，照我荒洲渡。中夜睡醒时，独觅船家语。

2 月下旬，他又作了《新婚杂诗》的第四首：

四

记得那年，你家办了嫁妆，我家备了新房，只不曾捉到我这个新郎！这十年来，换了几朝帝王，看了多少世态炎凉；锈了你嫁妆中的刀剪，改了你多少嫁衣新样；——更老了你和我人儿一双！——只有那十年陈的爆竹呵，越陈偏越响！

①　江冬秀致胡适，1918 年2 月16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