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我服务的公司在京都开了分公司,我回京都准备事务所成立事宜,预计待一个月。
七月十六日,街上大早就笼罩在节庆的氛围中。我在外面为工作奔波时,突然心血来潮,去了室町通六角的糕饼店沙狗利。跟学生时代一样,“通告人”也就是老板正在店里。我先致歉这么晚才来问候他,然后喝着他冲泡的煎茶,聊起公司的状况。听说我已经有三个小孩,垂垂老矣的“通告人”眯起眼睛,感慨万千地说:“安倍,你第一次来这里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呢。”
“对不起,打搅了。”
这时候有个穿着白色浴衣、戴着学生帽的年轻人慌慌张张开门进来。
“我是立命馆的和泉。”
这么自我介绍的年轻人向老人请教了聚会场所,我不经意地瞥过年轻人的浴衣,发现背部是白底黑边勾勒出来的老虎。
“啊!对了,今天是宵山,所以会在四条乌丸……”
我不禁脱口而出,年轻人用疑惑和防备的眼神看着我,听到我说的短短几句鬼语,才豁然卸下心防,深深一鞠躬。
“现在是什么荷尔摩?”
“八濑荷尔摩。”
我笑说多么朴实的名称啊,和泉苦笑着点点头。
“呃,对不起……”跟我说完话后,和泉突然支支吾吾地转向老人说:“可以借我怀表吗?”
他把帽子捏在胸前,向老人鞠躬哈腰,老人问他怎么了,他神情凝重地说最近手头拮据,把怀表拿去典当了,今晚他必须在四条乌丸宣布“戊时(晚上八点)”,可是因此向朋友借怀表又觉得很丢脸,所以想向老人借一个晚上。老人似乎颇感欣慰,说活动还是跟他在时一样,但苦笑着摇摇手说他没有怀表那么高级的东西。和泉颓丧地说:“这样啊……”那模样看起很可怜,我不由得出声说:“我借你吧。”
“咦,可以吗?可是……”
我请他用完后送回这里,我明天再来拿。他一再对我鞠躬致谢,说今晚一定会送回来。
毕恭毕敬接过怀表后,他仔细观赏怀表的正面和背面,喃喃说道:“上面写着‘基’呢。”
我说:“嗯,那是原主人的名字。”
他又说了一次谢谢,便转身离去。
隔天十七日,是祇园祭花车游行在京都街头热闹喧腾的日子,也是我出差京都的最后一天。
结果我没去拿回怀表,因为忙着四处拜访,虽没忙到人仰马翻,但还是抽不出时间去室町通六角。我在京都车站寄了封信给“通告人”,便冲上了回家的火车。信上写着,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希望那只怀表可以在今后的宵山活动用来报时,那只怀表应该也会喜欢留在京都。一个星期后,我接到老人的回信,信上说非常乐于接受这样的提议。不可思议的是,我完全没有割舍阿基那只怀表的感觉,甚至觉得当时自己与阿基的情怀能永留京都,反而称心快意。
在收到老人来信后的第二天,我在报上看到一则作家死亡的消息。我跟阿基当年去丸善时,在书架上看过名字的那个作家说自己有种“茫然的不安”,于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看完那则报道,我终于在那天的六年之后,买了在丸善书架上拿起来看过的那本书;以“禅智内供”起头、收录在《罗生门》里的这篇文章,如阿基所说,的确是和尚的故事。
五年后,阿基与世长辞,从初中开始的肺结核痼疾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他的人生只有短短三十一年。
自从阿基从第三高等学校毕业后,我们就没有机会再见过面,但他还是把每一期的《青空》寄给我,从未间断过。还会寄贺年卡,每年都写道,好怀念鸭川河岸的日子。每次收到阿基的贺年卡,我脑海中就会浮现把印着三高白色粗线的学生帽压低到眼眉上、走起路来向前倾、有张忧郁蛤蟆脸的男生,还有他勇闯小巷道的壮硕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