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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1:雨雪霏霏,四牡騑騑(10)

雨雪霏霏:婆罗洲童年记事 作者:李永平


“流浪!”她点点头。“口迌——这两个字美不美?一个人孤零零在外面漂泊流浪,白天顶着大太阳,晚上踏着月光,多逍遥自在,可又多么的凄凉。”

“丫头啊!”他叹口气。

“嗯?”

“你太聪明了。”他霍地站起身,弓下腰来,伸手拨开她腮帮上两丛乱发,抹掉她鼻尖上缀着的两颗晶莹的汗珠,好半晌只管瞅住她那双清亮的眼瞳:“你这个小姑娘一颗心生了七八个窍——别人的心有几个窍?一个!顶多三个窍,就像我——偏偏你又是那么好奇,就像爱丽丝。你知不知道爱丽丝只有七岁,比你还小,可是非常聪明,一颗心生六七个窍,天生又那么早熟、那么好奇,喜欢胡思乱想,到处口迌游逛,否则就不会有《爱丽丝漫游仙境》这本好书啰。相信我,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可以做爱丽丝!丫头,你不要抿住嘴巴噗哧噗哧偷笑。我是跟你讲真的,不是故意夸赞你,只是……”

“只是什么呢?”丫头赶忙整肃起脸容,问道。

“放学后,你一个小姑娘在外游荡不回家,到处乱逛乱钻乱瞧,这年头妖魔鬼怪满街走,就像爱丽丝漫游的那个仙境!只是爱丽丝出得来,而你这丫头……”

“你不必担心我会死掉!”眼圈一红,小姑娘扭转过脖子,摔开脸去,呆呆眺望漫天暮霭炊烟中,那苍苍茫茫五颜六色一城灿亮起的妖娇中国字,好半天才回过头来,沉声说:“我常一个人口迌游逛,我爸、我妈和我大姐都不知道,每次都神不知鬼不觉,三更半夜平平安安摸回家。”

“嗳,我怎能不担心?谁叫我们这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两个人,天南地北凑合在一块,相识台北街头。”

“朋友一场!也算有缘呀。”破涕为笑,丫头咧开她嘴里两排皎洁的小白牙儿,乜起眼睛睨了他两眼。他怔了怔,也忍不住笑起来。“小姑娘爱漂流!”他叹口气,指着天空那一群拍着翅膀溅泼着落霞、叽叽喳喳飞荡在台北街头的麻雀,回头瞅住她:“丫头,你是一只漂泊的小鸟。”

“口迌小鸟!谢谢。”两只眼瞳乌溜溜一转:“我名叫朱鸰。”

“朱鸰,你那么爱游逛,我就带你去口迌吧。”

“去哪里?”

“台北古晋婆罗洲南洋东海中国世界。”

“去做什么呢?光是游逛吗?”

“找人。”

“找谁?”

“找朱鸰你啊,丫头。”

猛一怔,朱鸰摔掉手里捏着的粉笔,站起身来,拂拂身上的土黄卡其衬衫和黑布裙子,拎起书包,眯起眼睛格格一笑,朝向那手握藤杖伫立校门口凝望红尘大街的蒋公,深深三鞠躬。夜风中,只见小姑娘满头发丝蓬飞。

“雨雪霏霏四牡騑騑!咱们俩口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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