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巴黎人洗衣房(2)

夏布埃尔的薰衣草 作者:昂放


“可以走了。”艾薇尔裹一条黑披肩。

报纸掉在地上。

一幅素描:玻璃孤单、雨水敲打空气、伞盛开在街头、男人透明的脸。

“你在画我。”我拾起那张面孔。

“你从玻璃看到我,正如我从玻璃看到你。”

我拼出最后一个词:P—O—U—S—S—I—è—R—E。

“尘土。”她笑。

“尘土。”我背上行囊。

第三个人走入。而我们正离开。

“乱”咖啡馆雨过天晴。

夏天。艾薇尔老得像这座城市。

“我的街光辉灿烂。”老女人闻阳光和树的甜味。

“是的,就是光辉灿烂。”

“你喜欢萨巴蒂埃的小说《瑞典火柴》!”

“我在寻找它。”

“拉贡,就是你的街。”

我们沿街向西走。

“复活”二手书店有绿漆窗子。风掀动书页,旧空气晒在太阳下——奶酪、小麦粉烤着金色香气,面包店招牌上写着“热爱”——霓虹灯灭着“收留”这个词,她说这酒吧在晚上活着,白天死去。隐约的雪莉酒和沉醉——一张《24小时》报从地铁口吹出,贴在十九路站牌上。政客在头版微笑——越南饭馆排风扇枯燥。豆芽清澈、鱼露咸腥。——黑色涂鸦像菌类和圈套——伊萨贝拉街的露天花市。她停下。食指划过以色列玫瑰保满的尖刺。“很变态,不是吗。”她划过中指——一句歌声坐在车里穿过单行线。——小教堂钟楼尖顶青铜鸣响银色十字——一条街刚洗过。艾薇尔深蓝牛仔裤和瘦影子。我来历不明。

一幢方形建筑。红砖墙。之字防火梯。锈水塔。玻璃窗大得惊恐。

黑漆铁字:LOFTLABUANDERIEPARISIENNE

“从前,它是贫困。现在,它是炫耀。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一个睁着眼睛的旧盒子。”

“它原是纺织公司的布匹仓库,在二战中存放军械。”

窄铁门上焊着字母L。艾薇尔转动一把铜钥匙。门打开。

空旷是一次深呼吸。屋顶远如天空。工业照明灯挑着生锈的星星。通风管道裸露。静脉的声音。秋千的铁链从屋顶垂下,木板凝固。厨房在深处。一只龙头松动。水滴在瓷浴缸上。时间均匀。水泥地阳光普照。长春藤纠结钢书架。一只水晶球在某个神秘角度上窥测。旋转木梯通向阁楼和空中的床。没有钟表。墙粗鄙,仿佛悬着沙漠。一扇黑色门关着。松结油、画笔、调色板、重叠交错的油画。画架孤直,仙人掌形暗影。

画没有完成。

我静默。

老女人穿过光线。在屋子深处她打开酒瓶。 冰块响。

我在努力克制一种感情。 背对着她。

她光着脚在木梯高处倒一杯苦艾酒。夕阳有茴芹味道。

“只有黑色与白色?”我审视一块调色板。

“是的。我扔掉了所有彩色颜料。黑与白也不再是颜色。”她喝酒。

“那是什么?”我分辨那些凝固的笔触。

“灰烬。”她回答短促,“昂放,你看见什么?”

“所有线、灰阶、碎片、空间,不可言说,又言说了一切。”我停顿,直视她,“欢喜、哀恸、灵魂碎成尘埃。不,我收回这句话,它不可言说。”

女人笑。

“酒?”第二只杯子放在台阶上。她倒酒。俯视。

酒瓶标签写LAFEE0。画一只眼睛。绿色酒液。

我背着行囊喝酒。看黄昏。蒙特利尔第一次日落。

“画和酒都很强烈。可,我要走了。”一只空杯子,冰没化完。

我向外走,门打开一条缝隙。

灯在一瞬间照亮,光线大雪纷飞。钢筋水泥影子。

“你要留下。”声音倾斜。

“‘巴黎人洗衣房’对我太过分了。她太昂贵,太疯狂。”

“在咖啡馆,我本来约了一个助手,他没有来。可你来了。”女人走下台阶。“为我工作,明天去买一张床。”

一只手关闭缝隙。皱纹包裹指骨。

“现在。我要看你的照片。它们要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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