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不错。”宋歌起身离去。正经事上他从不废话,与无缺他也不客套,竟是连走都没告辞。
宋歌走得远了,无缺才悠悠地道:“你可以出来了吧?”
令狐团圆的脑袋先亮相于窗户。
“别翻窗,盛京的窗台高,眼下你只能用爬的。”
令狐团圆笑道:“我就不能走大门吗?”她有心追问无缺,追到了书房,却听两人说得严重,就没打搅。
无缺看她入房,瞅她入座,听她连珠发问:“你在南屏驿站说知晓我娘亲的事,你知晓什么知晓多少,一并说与我听。还有,你知道咱们令狐家族谁还会《天一诀》?又有谁练的是阳刚的内力,是你还是别人?我怎么不知道你练的是阳刚的内力?”
无缺垂眼,“问完了吗?”
“问完了。”
然而无缺没有开口作答的意思,他只望着地面,他的描金黑鞋,白边好像有些灰了。
“你倒是说啊!”令狐团圆急了。
无缺慢慢地抬起头,雾蒙蒙的眸子对着她,她就急不出来了。过了许久,他才道:“我那时是骗你的,我以为你要死了。”
令狐团圆胸闷,“不愿说就别说!”
无缺点头道:“好,我就不说。”他知道骗她不过,不如实话说了,但他不想说。
“三哥!”令狐团圆起身,握拳道,“这么多年我们都是一起过的,你是一直知道的,我娘亲的事对我多么重要,我开始练武就是为了知道这事,而现在我越发觉着我该知道。师傅他知道,爹他知道,连你也知道,为何独独不与我说?我娘如何受的伤?爹他为何舍了一身修为救她?而西门玎为何恨我娘,万福公公如何认识我娘,我全都不知道。为人儿女的,怎么可以连自己娘亲的事都不知道?”
无缺无奈道:“时候不到啊,团圆……”
“不要与我说都是为了我好,不要说只有我天下无敌了你们才放心告诉我……即便我天下无敌了,你们不愿说也还是不说。”令狐团圆激动地道。
无缺沉默地凝视她。
令狐团圆深吸一口气后,忽然问:“我们不是兄妹?”
无缺那双眼睛陡然闭上。
令狐团圆幽幽地道:“我们果然不是……”
无缺猛地睁眼,厉声道:“你给我记牢!你生是令狐团圆,死是令狐团圆!”
令狐团圆盯着他的眼睛,惊诧地发现他的眼睛带了一抹红光,这并非错觉,也非他们的红衣映照。
无缺缓声道:“我不是不想说与你听,而是现在的我几乎没有能力保护你,我甚至连一只猫都保护不了。你记得你曾与我说过,想要将铁砂掌打得满地找牙吗?我当时与你说没有下次,因为那个时候我就想杀了洪甫仁。你知道结果是什么?结果是我只能借刀杀人,我根本没有能力想杀谁就立刻杀了谁!”
令狐团圆惊愕,是无缺为她杀了洪甫仁?
“我不想做什么好人或者坏人,这世间原本就没有壁垒分明的好与坏,只有强者与弱者。对我而言,好坏的标准即待你好的就是好,对你坏的就是坏。”无缺奇异地笑了,“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只跟在你身后,你若爬树我就爬树,你要上屋我就上屋。以前我还想过,你跳粪坑我该怎么办?后来我知道了——我捞你出来!”
令狐团圆无语,她终究拿他一点法子都没有。确实小时候无缺跟在她身后胡闹过很久,但后来无缺就变得沉稳了,从他开始沉稳后,她就再没占过主导。此刻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她与无缺同年,无缺却远比她成熟,甚至比所有同龄人都老道。那是她逼的无缺,她的恣意率性使她的兄长不得不老道起来,不得不比无数人都睿智,不得不事事多心机长心眼。正如她自己一样,她必须要反抗,必须要坚持自我,才能不被梨迦穆影响,不受族人眼光的影响,做一个真正的自己。很小她就隐隐觉出,一旦她成为师傅那样的人,她的一生才会真正不幸,一旦她成为令狐海岚那样的家族千金,她的一生就会被束缚在世俗礼教中,变得同无数世俗人一样,或势利或明哲保身。
令狐团圆默默坐回座位上。与无缺相比,她只在考虑自己,而无缺始终在为她着想。
无缺看着她耷拉着脑袋离去,才叹了一口气。又见她抬起头走了,走在明媚的阳光下,他的眼眸因此深邃。
这就是令狐团圆,即便受到打击,也很快就会振作起来,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无缺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