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从那一刻起就成了局外人。小弦把他关在一扇无形的门外。他再怎样陪她上医院、散步、看电影、听音乐、在烛光里给她念蓝斯·阿姆斯特朗蓝斯·阿姆斯特朗(Lance Armstrong,1971年9月18日—)是一名美国公路自行车赛职业车手,因从睾丸癌康复后连续7次(1999年—2005年)获得环法自行车赛冠军而闻名。的传记,也不过就像个蹩脚的宣传员,在战壕边闹哄哄地擂鼓、自以为是地呐喊助威,而小弦当时身陷的战壕的冷暖深浅如何、是否炮火硝烟,她面对着什么样的威胁,他只是观众,没有切身体会。或者小弦当时也像他现在这样,坐在冰冷枯寂的四壁之中,家瑾忽然想,小弦曾经面对的四壁,也是这样深不可测地空白着,还是写满了他也许永远也看不懂的字?
“奥运有什么好看,一群肌肉发达的人比试肉体功能,都是虚的,终究要腐烂。”小弦有时候会从那扇无形的门后莫名其妙地抛出话来。他回想起来,那其实是她出家前向他透露的口风,只怪他当时没琢磨清楚,以为是她一时的泄气话,或者她拿到他什么把柄,赌气而已——当然第二点家瑾想是他自己心虚杜撰的理由。小弦几乎从不与他斤斤计较,像那次茉莉助理的事,她后来只字不提。
小弦什么时候说了那句话?是他从哪座城市飞回洛杉矶的夜晚?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频繁的越洋旅行,通常来不及倒时差,他的生物钟年久失修,时间在某个层面上已经失去了意义。
家瑾想起小弦前天发来的邮件,心里猛跳两下:他许多天来苦思不得其解的谜底或许正安静地躺在那一堆散了形的电子数据里。他习惯性地抬手看表,又才想起除了身上的衣裤,其他随身物品,包括钱包、手机、手表和银泰的房卡都被警察搜走了。他无从知道在这空寂的房间里到底坐了多久,还要再坐多久。
八月十一日早晨
门锁响,蓝夹克进来,携进门外清凉的晨曦、梧桐树叶的窸窣和远处断断续续的车流声。
“你和这个女包的主人是什么关系?”蓝夹克把奥尔加的LV手袋抛到桌上,还没入座就向家瑾发问。
“邻居。”第一个让他在感情上出轨、差点侵犯他内心真实的女人——家瑾在心里补充。他按娃娃脸警察的指示站在审讯桌前。
“邻居的包怎么在你车上?”蓝夹克显然也一夜没睡,国字脸上泛着超时工作的红潮,大概先前刚审完刺青和络腮胡。
“阴差阳错,偶然中的必然。”如家瑾所料,警方果然拿奥尔加的手袋做文章。他前天与奥尔加道别时若是仔细一点,手袋不会留在他车上,即使刺青和络腮胡跟踪他,警察也没理由拘留他吧?他那么迫不及待与奥尔加道别,根本原因是心里纠缠不休的内疚,为什么内疚——他昨晚追溯因果的链条,绕一大圈最终又回到小弦为什么出家这个问题上。在与世隔绝的空寂里,他对小弦曾经陷入的绝境才有了些许设身处地的了解。那么他与奥尔加之间发生的一切,她的手袋留在他车上,以致他被拘留,都是为了昨晚那一瞬的领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