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让我看看。”奥尔加低声唤道,近乎耳语,是小时候她跌倒受伤,姐姐安抚她的口吻。她轻轻解开伊莲娜颈后连衣裙的丝结,耳根的淤晕向下扩展,肩胛后背的新伤旧创重叠交错,在流苏滤过的灯光里捧面饮泣。壁毯上,人们在遥远的世纪继续畅饮欢舞。奥尔加倒吸的气息里,伊莲娜哽咽不断,潜伏的暴力、不动声色的侵犯步步逼近。
穿石之水
二零零八年八月十二日上午北京
茉莉如约来帮家瑾收拾公寓,替他打理好旅行箱,又把其他余下的私人物件装进两个纸箱,说改天遣人搬去她办公室存放。临走,茉莉递给家瑾一只鞋盒子。“看看里面零碎的东西还有用没用。”她说。
楼下一位眼熟的侍应生正好敲门进来,递给家瑾一个黄底红字快递信封。没有发件地址,看邮戳是三天前从北京市内发出的。
家瑾不避嫌,当着茉莉面拆开,里面是个雅致的粉红信封,让人联想曾经叠放信封的纤纤玉手,但却不见一丝墨迹。再拆,一张参差不齐的红纸片掉出来,正面是烫金天安门华表和繁体“中華”二字,显然是从中华香烟盒上撕下来的,背面有黑色圆珠笔写的一个网址。
茉莉问又是哪个情人在跟你玩酷?见家瑾作迷茫状,一笑,掩门而去。
奥尔加到底兑现了她和他的“交易”?家瑾掂量红纸片,又察看一遍快递信封,猜想是奥尔加失踪前后投寄的,她是否还在北京呢?他抓起老张给他的手机,但立刻记起老张交代,轻易别用这手机,不可因小失大。这纸片是小是大呢?
家瑾决定先上那个网站看看。不就是一张网页吗,里面还会再跳个刺青、光头之类出来行凶不成?
那张网页比谷歌搜索首页还简约,一行黑白英文提示,一个长方形文字框占据半幅页面,空洞洞的窗口,有看不见的眼睛冷冷打量出来。家瑾联想到枪口的深不见底和拘留室四壁的空无一物,感觉阴森。奥尔加说到底是情报间谍,谁知道她又给他下了什么套儿?那个LV手袋他现在想起来,就觉得是她有意留在他车上的,也许为了躲开刺青和络腮胡的追索,却把他扯进一笔糊涂账里。
家瑾捏着红纸片发憷,但要解码小弦邮件的强烈欲望最终克服了他的犹豫。他把小弦的邮件内容连同收发信息一并拷贝进敞开的文字框里,点击进入键,等待,仿佛听得见数码空间里的车水马龙。
网页刷新,邮件的前半段修成了可读的汉字,后半段却仍然是散了形的史前遗迹:
“JJ,发这个邮件给你,也许你会误解,所以我先写清楚,我出家修行,是为了彻底地原谅你。”
她要原谅什么?家瑾一怔,小弦未卜先知了他对她彻头彻尾的背叛吗?
“我做化疗那会儿,反应大,呕吐得天翻地覆、头发眉毛一抓掉一把的时候,我整天惦记的,却是你手机上那些来历不明的短信,衣袋里杂乱无章的收据——洗浴院、KTV、夜总会,你无意中哼出来的陌生曲调,你神态手势的细微改变。我无法停止想象你和其他女人纠缠的情景。嫉妒在我四周筑起一间囚室,囚室的墙壁一点点逼胁过来,随时要坍塌、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