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看过皮萨罗的粉牡丹吗?”
法国印象派是我最喜欢的西方画派,皮萨罗擅长迷蒙淡泊的郊外风景,但我不记得看过他画的花卉。香蕉共和国的店员,帅气也许理所当然,但这样有品位,还知道皮萨罗,我又回头看你。
你斯斯文文对我笑,我也对你笑。四周春天的色彩嫩得出水,惹人心里暖暖酥酥。一位女客过来,拿着一件鹅黄羊绒衫,请你帮她找合适的尺码,你却一直看我。女客激愤地扬手,羊绒衫落进迷乱的春色里,溅起粉淡的涟漪,一圈套一圈。
我忽然在你眼里层层叠叠开放起来,不由自主地失重、飘浮,非常不自在。我不习惯失控,心却欢喜地向某个稠密的深处沉溺,不能自拔。
冰小姐
“我怎样才能进入你的内心?”我问冰。
冰笑:“没有人可以进入我的内心。”
“那我只好臆造,我要把你写进故事里。”
芝士蛋糕工厂年轻英俊的侍者端来第二碟蓝莓芝士蛋糕,冰最爱吃的甜点。冰仰着头,阳光斜过太阳伞落在脸上,冰眯起眼睛,目光在侍者脸上流连,乌黑的长发垂在藤椅背后。冰忽然压低下巴,眼睛由下往上看:“真有必要?”
冰是我幼儿时代的密友,分别二十年后,我们在异国他乡不期而遇,如同失散多年的姐妹。不过冰来洛杉矶念博士的时候,我已经在大公司里工作三年多,年薪超过六位数。论在美国的阅历、成就,冰比我晚了许多拍,但现在感觉上她却后来居上了。当然我不会当面对她承认。
冰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心领神会地说:“这样吧,你跟我回家,我给你看点东西。”
冰的家在比弗利山庄,日落大街以北,前院一片宽阔的玫瑰园,蓬勃的灌木高齐人肩,玫瑰狂欢怒放,包括少见的紫玫瑰和蓝玫瑰。
冰在Prada鸵皮手袋里掏钥匙的时候,她家的墨西哥女佣正好遛完狗,从玫瑰园侧面的斜径走过来,左右转动敦实的身子,躲闪玫瑰带刺的枝丫。冰说:“来,玛丽娅,跟盈打声招呼。”
“是的,冰小姐。”玛丽娅说,她手里牵的德国猎犬瞪着玻璃球似的棕色眼珠,冷静地审视我。我挪步,站到冰身后。就是这条半人高的看家犬吧,几年前你替休假的杰克看房子,邀我来比弗利山庄同享有八间卧室的“城堡”,我没来,因为天生怕狗。那时冰还不认识杰克。
“她为什么叫你冰小姐,不叫费弗尔夫人?”我问冰。杰克·费弗尔的“城堡”,超真实的时空。冰、杰克、你,以及过去的我,潜伏在门厅墙上毕加索的真迹里,被抽象肢解的影子,游离于逻辑之外,遥远、含糊——距离使我安稳妥当,有嘲讽的能力。
“她第一次见我就这样叫。”冰说,“怎么,我已经不像小姐了?”冰娇嗔,神情像她多年前第一次遇到我。在香蕉共和国的试衣间,她试穿一件新上市的水绿风衣,又把配套的丝巾对折成三角,圈起头发与半张脸,扭头问我:“像不像肯尼迪夫人?”冰善于一种索求加摄取的凝视,无论男女,在她的凝视中都有点手足无措。尴尬中,我猛然认出了被幼儿园阿姨一再称赞过的欧阳冰的“传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