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吉卜赛女人。”你说,“住在莫斯科城郊,比这里更荒凉,积雪堆到窗口,可以令人窒息。”她用纸牌为你占卜,看见你命中的东方女子,她说:“你们会在阳光灿烂的地方相遇。”她房间里炉火暗淡,焚香渺渺,有精灵游弋。
你离开了莫斯科的冰雪天地,走进南加州的阳光。你说你非常幸运,虽然访问画家的薪金微乎其微,你每周还要做两天香蕉共和国的店员才能支付房租,“但一切都是为了向你走来,注定了的事”。
我们牵手上楼。阳光从天窗流淌进来,落在我们越来越近的对视中,柔软温暖的光点在我们身体间流连、缱绻,随后凝集在我们唇齿之间。“我第一次亲吻阳光。”你说。
我才留意到,我们站在画室中央,没有画布、画具,甚至没有溅洒的颜料,有意地腾空了,为了沐浴阳光?
你说是你获取灵感的空间,你每天在此打坐:“无中生有,不是有这样一句中国话吗?”
“为什么是我?洛杉矶东方女子无数。”你的空间迷离、奇异,同时温润、半透明,我安然进入,为了更清楚、真切的体验,为了追索一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在许多流行的春色里,你独独挑中我在心里为你选的这件粉牡丹。”你的手指徘徊在我颈后两颗珍珠纽扣间。
风过,毛茸茸的。粉牡丹颤动,露珠翻滚,每一片花瓣深呼吸、放大,然后散落,在你的掌心,潮湿、散发淡淡油彩味道的掌心。
“因为单单这片肌肤,使我忘记其他所有的诱惑。”背脊上,牡丹花瓣聚集、转动旋涡,一点一点,向下,跳跃、漂流。感官的诱惑、灵魂的诱惑、腿与臀之间的曲线、精致忧郁的脚踝、纤巧妩媚的手指、粉淡优柔的乳晕,饱满欲滴的唇……画里画外,灵魂与感官的喧嚣完全安静下来,为一个人。
我想起来,那天在香蕉共和国,坐在织锦长凳上弓腰试鞋的时候,紧身的细绒毛衣爬上后背,露出一小段腰身,你站在我身后说:“瓷一样细腻。”
“不怕我把你当作偷吃女客豆腐的店员?”我把你掀翻,抬头看见你的《轮回》,遮盖了半边墙壁。
沿着圆周,厚重的油彩堆砌了八个斑斓的圆锥,像葱头,又像Hershey’s Kiss 巧克力。八个圆锥环绕中央形状相同的小圆锥,缓慢地旋转。
圆锥忽然飞旋,流星一样射过来,我俯身躲闪,闪进你向上凝望的眼眸,在那里,我圆圆的脸,圆圆的额头,眼睛也是圆的。
你说:“东方的哲学,宇宙是圆的,来来回回地转圈。”
你相信前世。“难怪你似曾相识。”我看见苍天无垠、草原起伏如海。“前世你是我的蒙古战骑。”我说。你大笑,笑声荡漾纯粹的快乐、久违的明朗。
“我前世是皮萨罗,你是我画的粉牡丹。”
我在你眼中看到她:末世的丰饶富丽,不顾一切的美,令人不知所措,令人在弥漫的粉淡的气息里,于喜悦中陡然有些悲天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