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蕉共和国碰到盈,其实一点不出奇。婆娑的美人蕉,蜿蜒的红木扶梯,扶梯旁的古董皮沙发,丝光绸影,雪茄香槟……这家充满殖民地情调的时装店,对我是高消费,虽然换季的时候,七折八折,引人入胜的未来忽然触手可及,但对盈那样的白领,香蕉共和国不过是个无限扩大的衣橱,一年四季的行头,从上班穿的西裤衬衫,到泡吧的低胸吊带裙、高跟皮凉鞋,应有尽有,她进进出出,大概跟自家门厅一样。
盈试穿的那件薄棉衬衫,今年春季新翻的花样,领口一堆轻飘飘的荷叶边,腰上一条柔软的丝带,小家碧玉的细节,穿在盈身上,好像一向公事公办的女经理,突然和你面对面坐下,叙旧、拉家常、秀腿跷起来、手抄在膝盖上。
幼儿园里,盈是孩子头,还记得她带领我们偷摘邻居老太的指甲花,计划周密,调遣自若。二十年后,盈的大将风度有增无减,名牌商学院毕业,又做了高科技公司的产品经理,深受老板赏识。但她看上去像一枚坚硬的核桃,甘美封固在盔甲般的外壳里。太注重才干、在乎独立的女子,往往忽略女人自身的魅力,“头重身轻”。盈外表亮丽,感觉上却少几分风情。
冰给我的日记片断零碎,大都没有日期,但从记述的内容看,这几段大概是四五年前写的,冰那时还念着文学博士。我已经很久没去香蕉共和国了。
春假,晴天丽日,校园里空洞冷清。做完关于福克纳的论文,再读不进一个字母,找盈逛街,虽然按她的规矩,提前一周预约,仍说没空,再三追问,才说是有了男朋友,口气羞羞答答。
习惯了盈的坚硬,一点女儿作态立刻让她成了另一个人。大概再坚硬的核桃,最终也要被敲开。只是没想到,敲开盈的榔头,是个无名的抽象派画家,香蕉共和国撞上的。一见钟情、热恋阁楼上的艺术家,好像更适合我这样不务实的人。我一直以为,盈喜欢的,不是公司总裁,也是医生、律师,讲实效、有门面的男人,似乎才和她对路。
命运总是偏心,盈有貌有才,有热门的职业,现在又有了爱情。
软思维
冰的诧异,姨母曾经更尖锐地指出:“刚到美国的新移民,自己都养不活!”姨母字字珠玑,从不把时间浪费在修辞上。
“不对,他经济上完全自立。”我第一次与姨母顶嘴。
我小学的时候开始给姨母写信,每月一封,因为设想长大要来美国留学,早早与隔海相望的姨母联络感情,将来好投靠。后来当然自己靠奖学金来了。第一次见姨母,她端出存满几只鞋盒的信,我打开看,都是流水账,连丢条手绢都写出一页纸。姨母却说:“多亏了这些信,我可以自称是看着你长大的。”姨母的独生子在纽约工作,一年难得回趟家,姨母把我当女儿看待,尤其在母亲去世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