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情也是有光芒的
元旦前,班里开始排演晚会,每天放学,都有几个文娱积极分子冲上来,把课桌椅集中到后面,前面的空地,就是他们的舞台。艾咪报了个诗朗诵,她普通话好,再有,许多个课间,我们不聊天的时候,都会拿一本诗集什么的来朗诵。
吾乡人说不好普通话,咬字什么的倒不成问题,只是音节咬得再准,还是会带着浓浓的腔调。但艾咪说,她喜欢听我朗诵,因为我念得有感情。
是的,当我吐出那些字,我就跟它们附体,跟它们有一样的颜色、质地和温度,我发现阅读时我竟然遗漏了那么多东西。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要想将一个文学作品表达的东西全部领略,非得像个声优那样朗诵一遍才行。
艾咪的声音澄澈如水晶,能让单纯的东西更单纯,让复杂的东西,更加催人泪下——她以无辜的声音念出那个破碎的世界,格外令人痛惜。
艾咪准备朗诵《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们留下来陪她排练,我说:“每次看到别人在晚会上表演我就很羡慕。”林说:“我一直羡慕的,是在晚会上跳舞的人。”我一愣,不明白一个男生为什么羡慕舞者,他是羡慕跳霹雳舞的那些少年吗?像他这么内向,是有可能羡慕那些打得开自己的人。
除了等着看艾咪的朗诵,我们觉得还得找个方式庆祝这个新年。如果我们全是文青,没准会一起排个话剧,既然不是,方案便单一得无可选择:我们决定,晚会结束后,到艾咪家自己动手做顿饭吃,那天晚上她爸妈正好不在家。
我很想描述下那天晚上的情形,想必很快乐。但奇怪的是,我完全记不得了,快乐如糖,化掉就忘,我记得的,是甜之后的各种惆怅。在那三个男生离开之后,我留宿在艾咪家,窗外的夜色黑而密,看不见他们的背影,我又深切地感到了某种流逝。
那天晚上,究竟有哪些细节,会让我过后那样惆怅?我只记得我们大都是第一次做饭,也不过是炒肉丝炖火腿肠之类,应该喝了点儿酒吧?肯定不是白酒,我们还不习惯把自己弄醉,有那么点儿意思就行了。是香槟吗,还是葡萄酒?我们是否举了杯?说了怎样的祝福,我怎么就全给忘了呢?
林应该说了些比较特别的话,让我对他的好感进一步加深,否则不会在第二天,萌生出特别想见他的冲动,要知道,前一晚我和艾咪聊天聊到两三点。
艾咪陪我去找。我们只知道他家大概住在某单位宿舍,便怀着不确定的心情,来到那一带,我心中有大不安,这做法,比在船上背个诗什么的更莫名其妙,用得着这么主动吗?他会怎么看?
所以,如果找不到,我也许会觉得如释重负。
我们竟然就遇到了他,就在他们那个大院门口,片刻惊奇之后,我感到了他的快乐。他把我们带到他家,跟他母亲打了个招呼就上了楼。他的房间很简单,桌子上有一张纸,是他手抄的岳飞的词: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