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不再上物理课。林给我写纸条,说,其实你不必那么介意,你可能觉得有点儿丢脸,但别人未必放在心上。因为,每个人只关心自己的事。我回了个纸条给他,说,我不是介意物理老师的态度,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很无聊。林说:校园生活是不可能很丰富浪漫,但不见得丰富浪漫的人生,才是真实的人生。学生中一样有钩心斗角,老师身上也有人性的特点可供你观察。再说我们已经比其他同学过得有趣,我们不是经常在一块儿聊天,去坝子上散步吗?
是的,我说,可是人生苦短,我着急过更有意思的生活。
如果我没记错,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互传纸条,我出现在课堂上的次数越来越少,和范、周他们来往日渐稀疏。林原本就坐在后排,我们连碰面的机会都很少,有次在校园里遇到了,竟然互相寒暄地一笑,就像别后经年。
我心里,觉得已经与他们分别了很久。
很多年之后,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今是而昨非”的人,对于过去的一切事物,都有一种刀斩般的残忍。一旦过眼,便成云烟,林说的没错,我不是真心跟大家做朋友的,否则,不会在找到新的浪漫梦想之后,便当旧日,像不存在一般。
分班之后,我们彻底没了来往。我有没有遇到过他?在走廊上,在校园里——我们的教室在一条走廊上,我和他,总有一个要经过对方的窗前吧?若是四目相对,是否会恍若隔世?我全部不记得了。真正的流逝不是你竭力遮挽时,而是在不经意间。
结束高中时代,和艾咪、范与周也断了往来。我听一个同学说,她曾在公交车站遇到艾咪,她居然变得特别会打扮特别有女人味。啊,这让我如何与那个呆头呆脑的女孩对得上?我到外面读书之后,收到范的一封信,他上了军校,说他们经常要学习写材料,希望我能指点指点。我同宿舍的女生说:“你这同学真现实,他给你写信就为这个,别理他。”我听从了同学的话,没有回信。其实我何尝不知道,所谓请我指点,不过是想延续友谊的另一种表达,是我疏于交往,才找了这个做借口。
但我似乎又不像我标榜得那么无情。又过了很多年,我已经来到合肥工作,偶尔回家乡,也只在我家附近那个区域活动。有一次,因为一件什么事,我走得远了一点,小城的格局与往日大有不同,我需要时时与脑海中那张旧地图对照。汽车驶过那条街,我突然想起林的家就住在那里,然后,就看见那个坝子的入口处,它居然还保存着,只是拥塞着一堆卖竹制品的摊子,在惨淡的冬日阳光下乱糟糟的,不复往日的冷清岑寂。我没有眨眼,汽车还是在眨眼间开过去了。
我们看到的世界,是活的,就活那么一会儿,一旦经过,它就死掉。我们一步步行来,身后的世界,一寸寸死掉,成灰烬,或是残骸,直至,这一生,变成一段完整的余烬。写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已经烧焦了一半的蚕,回头望着,有点儿痛,有点儿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