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心里的苦,”郑氏说道,“可无论心里有多苦,打断了骨头还带着筋,终归脱不掉一个‘连’字。”
连长安望着那跳跃的烛火静默良久,忽然低下头,红了眼圈,再也没有之前冷若冰霜的样子,“我娘死时是多么凄凉,郑姨,你不是不知道的。我这个当女儿的,竟连这个也……我怎么对得起……她?”话到最后她竟要哭将出来,用双手死死掩住朱唇。
郑氏见她如此,心里越发酸楚,不住地安慰,“你觉得难过便痛快地哭吧,哭出来就好,我已将门外那些人尽数打发走了。我知道你平日里……连个对着哭的人都没有。”
连长安却摇头,片刻便止了抽泣,掏出帕子狠命擦去脸上的泪水。郑氏颔首赞叹,“能忍,这样好……等到了那里,举目无亲,要忍的事情多着呢。”
连长安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终究没出口。
“你我心里都明白,咱们大齐最重这‘嫡庶’二字。若驸马爷果真迎回了……迎回了先夫人的灵位,你的身份变化自不必说,二小姐虽也是嫡的,却要退一步了……”
连长安猛地抬起头来,双目闪亮,“我就是要她退一步!凭什么总是该我退让?我就是要那不可一世的公主殿下活着当连家的主妇,每年祭祖都要给我娘叩头,等她死了到了地下,更是要按妾礼埋到角落里去!”
郑氏听她言之凿凿,不由觉得好笑,“真真是孩子话!公主……就是公主,君是君,臣是臣,活的时候如此,死了……也一样。”
连长安紧紧捏住手中帕子,咬牙道:“我明白,所以我才要当皇后!”
郑氏叹息一声,当真不知该如何去劝才是。只有她这样从深宫内院出来的人才明白,什么“皇后”,什么“公主”,那背后满满都是血,满满都是泪。可她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面前这个执拗的少女,这个虽然够聪明却太单纯的少女,什么话都敢对自己说的少女——即使自己讲出来,现在的她也是没有办法明白的啊……
掌库娘子暗暗摇头,终于还是旁敲侧击道:“对了,我替你打听过了,陛下做王爷时曾有个王妃,可惜命薄,没能活到戴凤冠的那一天。他登基后又一直未娶,几个嫔都是宫女升上去的,出身不值一提,为了这个朝臣们整日闹呢!如今可好了,你是从紫极门抬进去的,定然四平八稳,若是有福气生下儿子,又是长又是嫡,磐石一样……你可别臊,我说的都是实诚话,那里面不比家中,可真不是好对付的呢……”
贫贱见人心,之前合家上下都欺她辱她,不拿她当人看,唯有郑氏娘子正直,待她的确好。此时连长安见她为了自己大费精神,实在感动。一瞬间,几乎都想将秘密和盘托出了。
幸好忍住了,连长安攥紧手指,努力微笑。她会告诉郑氏的,总有一天一定报答她,但不是现在,现在还不能够。
仓促之间,郑氏打听来的消息并不算多,不一会儿便讲完了。末了,她犹豫良久,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那……大小姐,您的印……可有变化?”
连长安的神经立时紧绷,狠狠咬了咬嘴唇,干脆答道:“没有!”
郑娘子长叹一声,望着她的目光满是怜悯,缓缓伸出手,慈爱地摩挲着她的头发。连长安虽僵着脖子,却没有躲,任她抚上来,眼底已是盈盈水花。
北齐连氏,南晋华氏,可谓分庭抗礼。他们虽不是皇族,却比皇族更加古老尊贵。无论山河怎样更替,皇帝怎样一个接一个坐上龙庭又一个接一个摔下来死掉,这两大家族始终站在离君王最近的地方,掌握着天下命脉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