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57—1958/罗伯...

我从未爱过这世界,我只喜欢你 作者:艾玛·亨德森


我很快发现,红发罗伯特不用剃头是因为他是医院的邮差。不用剪头是这项工作的特权。他有一辆自行车。他在走廊上骑,在大楼外的空地上骑,而且每天一次,他要骑出大门,下到村子,然后带回信件、报纸。门卫托比已经学会辨认罗伯特的自行车轮碾过碎石车道的声音。他每次都急忙从门房里一摇一摆走出来,拉开铁门,防止罗伯特撞上,他真的撞过几次。

罗伯特和丹尼尔是最要好的朋友。我认识罗伯特却是因为甜橙。

入院第一年,我没有回家过圣诞。对格蕾丝·威廉姆斯的探望是在那之后过了好几个月才开始的。他们觉得,这样对病人和家属都好。他们用药。“我们等药见效。她会习惯的。”他们说。

12月起,我将许多时间花在从大木箱里拿出甜橙、拆除包装上。我必须将方正的包装纸抚平,摞起。另一个病人负责用别针把它们别起来。然后这些纸要挂在厕所里,用来擦屁股。大木箱的侧边贴有颜色好看的商标,上面写着外国字。

罗伯特有时与我一组,负责别别针。他也没回家过圣诞。他说,他的母亲又要生娃了。

“血淋淋地拉出来。”他喷着口水说。

罗伯特说话不比常人,他总是无比大声,且在话题间不断跳跃,从骨瓷茶杯里的灰伯爵红茶——那是莉莉小姐的最爱,而且,为什么是灰伯爵?怎么就成灰伯爵了?——到宇宙中的四十九个星座,比如猎户座。猎人用他疯狂的双眼,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在苏格兰的夜空里渔猎鲑鱼。然后,他又说到他奶奶在苏格兰高地的家附近打来的兔子,由一个仆人在由不规则石板铺地的暖和的厨房里烤出喷香的气味。他告诉我说,他家只有奶奶和母亲,说时唾沫横飞,然后猛地拧开一只甜橙。

“我拧橙子可比一般人厉害。”他热情洋溢地说。

甜橙被分为压扁的两半,橙汁洒在罗伯特的短裤和有雀斑的大腿上。我不想把自己弄得黏糊糊的。但罗伯特无所谓,他又吸又嚼,大快朵颐,还把橙皮翻过来,吃橙皮上的橘络。

“我可喜欢吃橙子了。”他一边说,一边像杂技演员一样,将两半空橙皮轮番扔起来。

罗伯特做工很差劲。他总是在伸手够我摞起来的纸方时,把装别针的盒子打翻。常常,他满怀希望地用别针戳纸,最后却将纸扯破,或戳到自己的手,或戳到红色手工厚毛衣开了线的衣袖上。许多事罗伯特都做不好,但他能把有些事做得无比好——比如说骑自行车。

“跟我们说说,”丹尼尔请求道,“说说路上的事。”

罗伯特讲起话来和丹尼尔不一样。他用肢体讲,用甩头的动作讲——他的爆炸头使他看起来像个没有实际用途的稻草人。

“你带我们去兜风嘛。”

听到丹尼尔这么说,罗伯特就将他拦腰抱起,放在车把上。他会在橘黄色的碎石车道上来来回回地骑得飞快,双膝外分,乱发飞舞,丹尼尔坐在他两条长胳膊之间,看起来又小又苍白,脸上灰一阵红一阵。

丹尼尔自学了骑车。

我早该知道会这样。可丹尼尔总有些小秘密,即便是对我。

罗伯特和丹尼尔一样,是个头脑聪明、身体笨拙的癫痫病患者。两人都十二岁,是埃里克工程队里的小学员。

埃里克是工程师,也是成年男性癫痫病房的室长。这间病房远离其余所有病房,不仅远离,而且样子也不同。病房原先是医院半筒形铁皮屋 里的一幢,即将倒塌,而且漏水。成年男性癫痫病人在埃里克的领导下,将它改成病房。铁皮屋就在医院主楼隔壁、储藏室外,工具棚边,里面又热又安全,充满男人的东西和气味——闻起来就像父亲的书房发潮发霉时那样。每个男人都有自己的衣服,每张床边都有一只茶箱,用来放各自的衣服。男人们撕下杂志页面贴在墙上,有不穿衣服的女人,也有穿衣服的女人,有小汽车、摩托车,也有飞机、士兵,还有水手、日落,不过大部分是不穿衣服的女人。埃里克也睡在铁皮屋里,他在床边的墙上做了个架子,放许多厚厚的工程手册,以及他用来画草图、平面图的蓝色练习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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