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弥纶天地的东方人文精神(4)

我们的不幸谁来承担 作者:孔见


次第开展的人性境界

“文”字在汉语里有文采、装饰、美化、增光添彩的含义。人与文组成一词,便有美化人,提升人,使人变得更加美好、光辉、高尚起来的意思。《楚辞》中有美人香草的比喻,美人指的是精神境界高尚的“内美”之人,而香草则指使人灵魂得以净化、升华的品质修养。屈原在《离骚》所写“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即是中国古代士人担心时光空流,日夜精勤,以兰芷一般的芬芳品质来熏沐自己,使自己成为境界高尚的美人。

“人文”一词最早出现在孔子后学所撰的《易传》中:“刚柔相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贲·篆》)其意是说,阴阳交错流行变化是天道的范畴;使人心性与行为有所依止,是人文的范畴。探究天道,意义在于明察天时的流变;探究人文,意义在于教化天下人的品性德行。就教化意义而言,先秦人文与古希腊人文有相近的含义,但在教化的内容上,却又不尽相同。先秦的人文教育分小学与大学。小学教的是一些实用的知识,大学教的是安身立命的道理,其意在于使人“明明德”(认识并领受天命赋予人性的光辉),“亲民”(不断超越自身),“止于至善”(成为具有人格高尚、精神超迈的圣人君子,臻于至善之境不再迁移退转)。

人文思想的精神取向,与对人性的认识休戚相关。自文明的开源处起,中国人就不是将人当成一个偶然的个体来看待,而是从天地本源这一深远的背景中来考察人是如何成为人的,或者说是原本不在的人是如何“在起来”的。中国哲学的最高范畴是“道”,道通万物而为一,是最为深邃的存在维度——“渊兮似万物之宗”,为天地万物的本源和母体。因其通而为一,所以无形无相无碍无限,勉强可以用天来比拟,因此有天道的表述。一切事物都是从道的母体中获得自身的,人也不能例外。“成之者,性也”;“成性存存,道义之门”(《易传系辞》)。人在从万物归一的本源中“生”起来的过程所携带的,就是人的性。因此,在汉语中“性”的概念是从“生”衍变过来,最初也是以“生”字来表示的。后来与命字结合,合成性命。按照这种理解,人不能简单归结为父母所生,而是天地父母所生。他的生起过程加入了日月的光华、天地的灵气等不可见的力量和因缘:“人因五方之风、山川之气以生。故曰:性者,生也。既生有禀,曰性。”(《说文系传通论》)同样的叙述见于《孟子》(性乃“天之降才”)、《荀子》(“凡性者,天之就也”)、《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等多种典籍,并非个别学者的观念。中国传统的命理学说,就是从人出生那一刻的天干地支所隐含的阴阳属性来演算人的命格,并非毫无根据。依照这种认识,人性并非一个有限的实体,也不局限于人个体的身体范围之内,它是一个无限深邃的领域。“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庄子《知北游》)人和其他事物一样,都是从道的本源流出的一条涓涓细脉,顺流而下是人道,溯流而上是天道(“反者道之动”)。透过人性向上游追溯,可以通达天地的玄奥,通达世界万物的本源。在这个意义上,“万物皆备于我”。因此,人若能够“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就可以知天道。“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尽心》)因此,道并不在人之外,而在人的心性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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