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3月的最后一天,写白话诗已有三年的应修人,为了会晤诗友,请假一星期,从上海去杭州春游。为了便于相认,他特意拍了一张右手持礼帽、左手拎小皮箱的照片,并在照片后写上“西湖去!”寄给汪静之。两人一见如故,当晚同住同聊,并相约第二天一起游湖。船很小,只能坐四个人,汪静之约了另外两个人,也是写诗的。于是,23岁的应修人,21岁的汪静之,21岁的潘漠华,20岁的冯雪峰,坐在一条瓜皮小艇上,在西湖一路漂游,一路谈笑风生。大家交换诗作,曲水流觞间引为知己。对此,汪静之回忆:“诗社是应修人首先建议的,没有修人,决不会有湖畔诗社。”
这大约有模仿华兹华斯、柯勒律治和骚塞等人的味道,这三个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诗人,以自然为师,在湖畔歌唱田园生活,也被称为“湖畔派”。相隔两个半球,相差一个世纪,但一样的吟自由唱个性,一样地迷离于爱情、纠结于缠绵。1798年,华兹华斯和柯勒律治出版《抒情歌谣集》,成为英国浪漫主义运动的开端。而1922年的这个春天,四个中国青年诗人在西湖上反复谈论过爱情与理想、自然和心灵之后,有了成果——诗集《湖畔》。应修人将四人诗歌汇编成书,出版经费为一百九十五元,由他一人自筹。诗集收入六十一首诗,应修人二十二首,潘漠华十六首,冯雪峰十七首,汪静之六首。在诗集的扉页上留下了这样的诗句:“我们歌笑在湖畔/我们歌哭在湖畔。”由于出版书籍须有名目,翌日,又是在应修人的动议下成立了“湖畔诗社”。于是,四人一周的偶然聚会竟诞生了中国第一个新诗团体,成为一个世纪前西方湖畔诗人在中国的一个对应。这大约是应修人所未曾料到的。
后来,湖畔诗社又有了新成员,如魏金枝、谢旦如等。除《湖畔》外,还出版了三本作品集:汪静之的《蕙的风》,潘漠华、冯雪峰、应修人三人的诗歌合集《春的歌集》,谢旦如的《苜蓿花》。汪静之的《过伊家门外》,引发了关于人性解放的大讨论,参与者既有遗老遗少们,又有新文坛领袖人物鲁迅、周作人等。鲁迅评价汪静之的爱情诗,“情感自然流露,天真而清新,是天籁,不是硬做出来的”,评价湖畔诗社是“血的蒸气,醒过来的人的真声音”。朱自清则评说湖畔诗人们是“真正专心致志做情诗的”。当时还是学生、后来成为文艺理论家的胡风也盛赞《湖畔》诗集:“教给我被‘五四’唤醒了‘自我’的青年人底感觉,救出了我被周围的生活围住了的心情。”
他们的诗多是爱情诗,在那个时代,爱情醒了,自我也便醒了。一通百通,这便是划时代的意义。
一个人的激情可以做很多超越想象力的事情。应修人当上出纳股主任后每月七十元的薪水,加上他童年时就已显露的善良,也可以做很多超越想象力的事情,比如,出诗集、资助朋友读书、创办图书馆等。激情加上银圆,扫清了应修人奔赴理想道路上的不少障碍。他晨攻夜读,订了读书录,名曰《馋上泥》;他专门备有一只“修人书箱”,收藏书籍,除了自己阅读,也与青年同事共飨;他和十几个青年组织了读书会,规模日益壮大之时,他又成立了一个图书馆,对外称“上海通信图书馆”。当时规定,每个成员要拿出一部分钱来,作为图书馆的经费,图书馆就把藏书无条件出借;开放后,门庭若市,他又决定把借书范围扩大到外埠,采用通信借还制,不论什么人只要附上邮资,都可以借书,不收费用,也不要保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