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恒泰问:“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把婚退了!”张王氏回答得很坚决。
“妇人之见!”张恒泰斥责着婆娘。他说:“退亲,你说得轻巧!也不想想,我们是在和谁家结亲?是刘家,是和我们世代交好的刘家!把亲退了,世代的交情不就一刀两断了?要真是这样,刘家往后在浦阳镇上怎么做人?什么乌七八糟的迷药!没有的事!镇上的那些人见风就是雨,唯恐天下不乱。退一万步讲,就是有点把点事,也是我们张家做的初一,人家刘家做的初二。”
张王氏立即反驳:“哎哎!你放明白点。我们复礼出点事,复礼是男人。他们金莲出了事,金莲是女人。只见男人有三妻四妾,没见过女人有几个老公的吧!你怎么把男人出事和女人出事,说成了一档子事哟!”
“你就敢断定金莲出了事?”张恒泰问。
张王氏说:“反正外面都是那么传的。裤裆里的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
“管它外面怎么传,我们得有自己的主意。”张恒泰作为一家之主,这屋里的大事,主意自然是由他拿的。他说:“人活在世上,‘仁义’二字是要放在第一位的。不讲别的,就讲八月间万寿宫上会,那时正遇着复礼出事,招来‘十八罗汉’的议论,就有人打起了值年这个位子的主意。是昌杰他站出来说话,不计较复礼的事情。有了他的话,大家也就不把这当成一回事了。后来,鬼使神差,祭堂上请不来蛤蟆太公,把我急得不可开交。又是昌杰事前就为我着想,派人去到楠木洞,把蛤蟆太公请了来,为我帮了忙、解了围。不是有情有义的人,哪能这样对待我们张家?到如今,人家屋里出了这么点事情,我们就把婚约毁了,不就是落井下石、不仁不义吗?”
张王氏被丈夫问住了。丈夫的这番道理,她无法、也不敢提出异议。看来,大脚板的刘家小姐,进她的家门,当她的儿媳妇,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最令她担心的,是儿子张复礼的态度。他是肯定咽不下这口气的。虽说他对父亲的决定,从来不敢违拗。若是逼着他接受这个刘家女子,往后的张家窨子里,只怕会生出许多烦心的事来。
这时,几个癞子护送着烂醉如泥的张复礼,回到了张家窨子。
“老爷!太太!少爷他心里烦、心里气,就忘命地朝肚子里灌酒,我们怎么拦也拦不住。”为头的长疤子说。
张复礼被送进卧房。这个平日里桀骜不驯、傲视群氓的汉子,从来没有受到这样的伤害。他极度的痛苦,乘着酒兴一股脑儿从内心深处狂泄而出。他倒在床上,蒙着被子,伤心地号啕大哭起来。
张恒泰和张王氏面面相觑。很显然,镇上的种种传言,他已经全然知晓。张王氏慌神了,“老爷,为这事,礼儿哭得这样伤心,你说怎么办哪?”
张恒泰说:“怎么办?等酒醒了,我会跟他说,礼儿是个通道理的人。”
这天是十月十六,贵州会馆下黔王宫的上会之期。万寿宫的轮当值年张恒泰和刘昌杰,早些天都接到了请柬。镇上沸沸扬扬的传闻,使两家的亲事又面临着新的考验。偏生这时候,两亲家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聚首。他们如何对面?旁人怎样看待?这令张恒泰惴惴不安。他希望能有个万全之策,既可解除刘家的窘境,又能顾及张家的脸面。
说奇怪,也不奇怪。当镇上的闲言秽语把迷药说得神乎其神、把刘家小姐说得千怪百丑时,刘昌杰竟是全然不知。到了下黔王宫上会之期,刘昌杰决定如约赴会。他听说河下来了“苗排”,便和管事易桂和一道,先到清江牙行走一趟,和山客见个面,再去下黔王宫不迟。
清江牙行坐落驿码头。早年,浦阳设有水驿,驿码头是驿船停泊的地方。这里有宽阔的水面。清末,浦阳水驿裁撤,上游来的木排便开始在这里集中。为了方便照料河下排筏,木业牙行多在驿码头附近开设。二人沿着河街来到清江牙行。只听得牙行里的人们正在高谈阔论。当刘昌杰和易桂和出现时,伙计们都不作声了。只有两个贵州山客,一胖一瘦,却仍然谈兴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