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阳镇的居民多是汉族商贾,周边却多是苗人居住的村寨。浦阳镇上的婚俗,既有汉人沿袭的周公之礼,也融入了当地苗人的习俗。清早,张家送来了彩礼和酒水。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更是琳琅满目。按照规矩,接亲这天女家宴请宾客的酒水,都由男方提供。张家送来的酒水很是丰富,鸡鸭鱼肉,应有尽有,还有特意着人到汉口采办回来的海参和鱿鱼。
刘昌杰嫁女,惊动了三亲六眷,还有镇上的军政士绅、商贾邻里。从中午开始直到入夜,一顶顶篷轿,一抬抬贺礼,冒着大雪从四面八方来到了刘家窨子。主人刘昌杰表面上喜笑颜开,内心里却是心急火燎。宴会的主角此刻还并不在这幢窨子屋里。客人的篷轿一顶一顶往屋里抬,摆满了廊檐,摆满了天井。他突然发现了一座空着的篷轿,轿夫放下轿子,只是说:客人已经下轿了。刘昌杰心里明白,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安排进行着。他的女儿在窨子屋的后门下了轿子,而且已经上了阁楼,绕过回廊去到了她的闺房之中。果不其然,夫人刘邬氏来到他的跟前,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声:“已经回来了!”
“晓得了。”刘昌杰轻声回答。
刘家的一场危机,就这样得到化解。刘家窨子的嫁女酒按时开席。面对着满堂宾客,刘金莲纵有天大的委屈也是身不由己了。她在哥哥、嫂嫂的陪同之下,挨着桌子去向宾客们敬酒,收受宾客们打发的利市。酒宴散了,厅堂里又摆起了离娘饭的宴席。离娘饭是女儿出阁之前在娘家吃的最后一顿饭,是新娘以女儿身份与家人的最后团聚。离娘饭宴席的桌子下,摆着一口量谷米的大木斗,斗上放着一个竹筛。开席时,哥哥刘金山将刘金莲从闺房中背到酒宴的上席落座。刘金莲的双脚不可沾地,只能搁在桌子下的竹筛上。这是来自苗乡的习俗。苗人视竹筛为吉祥之物,筛子筛去的是糠秕,留下的是谷米。也就是筛去的是邪秽,留下的是吉祥。姑娘纵有这样不妥、那样不是,也要让她干干净净地去到婆家。不知何时,这种苗乡的习俗也为镇上的汉族客民所采纳。开宴时,上座刘金莲的两边,左边父亲、右边母亲相陪。下首则有哥、嫂和小侄儿对坐。酒宴极其丰盛。而通常的情形是,女儿与家人依依惜别,纵有珍馐美味,也是谁都吃不下去的,最多是每样菜稍尝一点。刘金莲的离娘饭有特定的情境。她出于万不得已,刚刚从出走的麻家寨回来。她的心态还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调整,她还没有真正进入到做新娘的感觉和氛围。或许是她意识到,自己给爹娘、哥嫂增添了太多的烦恼,感到愧疚与不安;或许是她仍在为前途渺茫的婚姻,感到忧虑与恐惧。从落座那一刻起,她便泪流不止。她流着泪向爹娘敬酒,流着泪向哥嫂敬酒,流着泪自个儿喝下一杯杯米酒。爹娘流泪了,哥嫂流泪了,连围观的人们也流泪了。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这泪水的全部内涵。
吃过离娘饭已经是半夜时分。风住了,雪停了,从天井抬头望去,天上还出现了星星。这时,一个额门上塌印着火罐疤的女人,出现在桌席之前,连连说道:“恭喜呀!恭喜!刚才我到天井看了看,才正下着大雪,可遇上小姐的良辰吉日,老天爷就吉星高照了。明天呐,是个大晴天哩!”
“俏婆!承你的贵言。”刘邬氏说,“又要让你劳神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