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米诺。人们都称我是个漂亮的病女人。他们说我的病没人得过,也没人能治。可我执拗地认为我没病,只是偶尔会需要轮椅。有人说,病人是最不适合写作的,而我却偏偏在病魔附体的当口开始写作,幻想有天能写出一部无与伦比的作品。
我是个在不停寻找的女人。我存在了多久?我伸出十根手指和十根脚趾算了一下,没算过来。我存在的时间超出了它们指定的范围。这种长久的存在至少让我懂得了需要男人。
我母亲是个传统至极的女人,她一直教导我不要穿暴露过多的衣服。她所指的暴露是仅仅露出手腕和脖颈的一小部分。她不许我单独出门,我现在回想起来,她可能是担心我被强奸。这并非因为我长得有多么漂亮或者性感,在母亲眼里,我天生就是能够轻易吸引男人的小东西。这让我破坏性地联想到公鸡强迫母鸡的行径,其实,母鸡天生就愿意被追逐。
我小的时候,还因为心爱的小母鸡“被迫”与那只待宰的老公鸡发生关系而哭泣过。在它们进行的中途,我走过去企图赶走老公鸡,居然遭来了小母鸡的白眼。从此,我们再不友好。
母亲的传统管制直到我二十九岁那个狂躁的夏天,便如一只蜕皮的蝉,飞了。那些事就发生在那个蜕皮的夏天。经历了那个夏天后,我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生。
二十年前,我还是一个不怎么能写清楚自己名字的小女孩。我喜欢抱猫,无论到哪儿,怀里总少不了猫。这习惯令不喜欢猫的人异常反感,我认为,不喜欢猫的人也势必不会真喜欢我。
巴特与父亲是忘年交。我与巴特又是忘年交。巴特喜欢猫,他背着我散步的那天傍晚,我们共同救过一只快死的小猫。
那时,刚好我的前一只猫死去不久,我还没能从悲痛中缓过来。尽管我只有六岁,六岁儿童的悲痛并不亚于成年人的悲痛,恐怕那种悲痛的记忆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更加深刻。我轻伏在巴特厚实的背上,四处张望,找寻能够替代忧伤的某个信息。一阵恶臭扑鼻而来,我们正在经过一片垃圾场,我赶紧用小手捂住鼻子,连捶带打地命令这个年长我二十岁的男人逃离现场。而当我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那片垃圾场时,我发现了一只灰色的小动物。
“那只耗子还在动,快看。”我伸手把那个男人的头强扭过去。
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他背着我迎着恶臭走了过去。是只小猫,它的肚子已经鼓了起来,可能是要死了。巴特放下我,弯下身子去检查那只小猫的命。
巴特是医生,给人看病的医生。在他眼里,人命和猫命应该是对等的。
“巴特叔叔,救活它,好吗?”我在哀求。我的哀求不仅晚了,而且多余。他在我哀求之前已经捧起了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猫。
这时,一个提着袋垃圾,肥肥胖胖几乎是挪着走过来的人说:“这猫快死了,还要它干吗?老猫一窝下了四只,就属它最倒霉,从房顶上摔下来一次,没几天又被热水烫了一家伙,幸亏不是滚烫的开水……”那人还在莫名其妙地絮絮叨叨。巴特已经带着我和小猫匆匆走开了。
他把我带进了他的医疗室,对着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便投入了一场人和猫对死神共同搏斗的战争。我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奇迹总是随时会从天上降落的。这是自从我学会说人话以来,最喜欢念叨的一句话,没人教过我,我至今都无法得知这句话是怎么空投到我稚嫩的心里的。
巴特花了一周的时间救活了那只可怜的小猫。接下来,由我收养它,我担心它饿着,不定时地喂它食物。我在奇怪,它是一只不会拉屎的猫。小肚子又一次鼓得滚圆,它倒在地上,望着身边的食物,不再想吃。
巴特摸摸小猫的肛门,里面已经撑硬了,如果不管,用不了多久那小猫就会被干硬的屎块活活憋死。他不顾猫的尖叫,用手指将里面的屎块一点一点抠了出来……
他救活了一只遇难的猫,使那只猫最终成为捕拿耗子的能手。同时,也令一个未谙世事的女孩心中某种细致如丝的感觉跳跃了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