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琴这头早已在虚拟的打分表上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叉，这会儿画在了面试人的照片上。站起来就走显得太没礼貌，她也就赔上三分笑，打算听上半小时再告辞，那样也对得起“太后”了。长相嫩就是占些便宜，她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帝王蟹微笑，看上去依然天真真挚。真的是没有与这位老兄一起大快朵颐的胃口啊，何况这种东西要敲壳的，最是麻烦。

相亲男开始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舌头和牙齿搅动着蘸了芥末的刺身，吐出未来理想——房子肯定要重新装修，要在极简中带着低调的华贵，地板必须是柚木的，摆上正宗红木的一套桌椅和一套沙发、茶几，一律是贴墙摆放，剩下的地方就从玄关到阳台都留着空当，屏风也不要放，因为他喜欢活泼好动的小男孩，“怕将来小孩子跑来跑去撞倒屏风，撞到红木边边角角受伤”，然后用红木给小孩子做个小三轮车，《叶问》里叶问的儿子蹬的那种，在客厅里可以随便转圈……

华琴保持双手交握微笑聆听的姿势已半个小时，眼看着他越说越来劲，就在他开始憧憬未来客厅墙壁上是挂名人字画，还是工整大气的山水，还是清新秀丽的田园小品时，她终于装不下去了。为了不伤元气地尽快结束这次会面，还能恶心对方一下子，她决定牺牲一下形象，反正以后是不会再见了。

这时，华琴笑眯眯地说了句“那我就不客气了”，捋了两下就把两只袖子挽上去，擦了擦手抓起一个大螯，咔嚓一下拗开……

嘴角溢出新绿色口水泡沫的相亲男显然对这种画面没有准备，条件反射地扭动了一下脖子，好像在闪避，下一声咔嚓又找上他的脖子，然后才愣住，停止演说了足足五秒，才问华琴：“我说到哪里了？”

“说墙上挂一条顶花带刺的小黄瓜会让客人刮目相看……”华琴说，然后咔嚓，她用后槽牙咬裂了坚硬的螯壳，低头认真剥。

咔嚓咔嚓咔嚓……碎裂声不断。

相亲男的思路明显堵塞，不像刚才那么妙语连珠，他每听到一声咔嚓都暗暗一凛，然后失语数秒。他一边盯着开怀大嚼的华琴，一边搜肠刮肚地组织语言，结结巴巴地讲下去，像台接触不灵的老式收音机，他只顾讲，前讲后忘，别人就连听都听不懂了。

他还惋惜地盯着盘子里不断减少的蟹块，双手拇指和食指来回捻动，仿佛在模仿大螯的开合。

华琴保持着微笑，在断断续续的叨念中啃完了一盘帝王蟹，凌乱的碎壳堆成一座小垃圾山。她擦了擦手看了看表，已经坐了五十分钟，回去也好向“太后”交代了，遂加深笑容一推盘子站起来：“先生您真健谈啊，可惜我等下还有一点工作上的事要处理，就不久坐了。”

相亲男从破收音机的抽风状态中清醒过来，也跟着站起来，先掏出手机看了看，挑了下眉毛，对华琴说：“是啊是啊，聊得很愉快，不知不觉时间过那么快。工作要紧，工作要紧——我们回头手机联系。”他冲华琴晃了晃手机，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华琴转身走出几步，撇嘴叹气，说人家是极品可能不厚道了一些，客气点说，人家也许就是个热情健谈、食欲旺盛的有为青年，只是行为稍稍夸张，但没有大错，错就错在不是自己的那杯茶，所以无法忍受他的种种毛病。

她出着神走出餐厅，径直往前，忽然听见边上仿佛走来了一匹小马。

得得得，得得得，有节奏的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