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辑师蒂姆·斯奎尔思是另一位重要人物。“他是一个脑筋很清楚的人。《推手》全部是中文,而他大概只会用中文说‘谢谢’,但他剪出来完全是对的。不光选对的画面接,哪句接哪句,他都能做得一格不差。开始也没别人雇他,就一直跟我做,直到《理性与感性》才做英文片。做电影一半时间在后期,有特效会更长,所以这么多年,等于有一半时间,每天跟他在一起10个小时到12个小时,我跟太太或其他人都没讲过这么多话。他不仅是个很好的剪辑师,也是个科学家,思路非常清楚。他的家学很好,哥哥主持火星计划,是优秀的科学家。蒂姆跟我是很好的搭档,因为我们的品味非常不同,而且他不太甩我,有话直讲。”
《推手》结尾,两位老人在夕阳余晖里喃喃道:“没事,没事。”《喜宴》里,将军要跟老陈握手,老陈不敢,将军拍拍老陈的手,默默无语。《饮食男女》结尾处,父女共扶一碗汤。《断背山》里,拍得像中国山水画一样的美国中西部……这是李安的品味。中国人的山高水长、忠与孝、含蓄与厚道(李安说,厚道常常也是装糊涂),是从父母亲那里接过来的对中原文化的缅怀和想象。它们代表的旧秩序给过他安全感,它们内含的旧式伦理和教养形成他人格的一部分。当李安遇见代表西方文化的优秀电影人,他们碰撞,互相讲解,来回切磋,妥协,发展出一种新的电影语言,一种寻求最大公约数或最小公倍数的世界语言。不管形式题材如何变化,技术如何酷炫,到最后,打底的都是那个李安,那个会安排易先生在王佳芝床前黯然的李安,到最后,也无非是要激发观众的想象,搅动他们的心。
那么最初困扰过他的文化和身份认同呢?
“(电影)是通过一整组人,用上我的心力和电影才能进行的分工合作。成果是属于大家的。从工作的角度而言,我不会去分华语电影还是美国电影。从认同的角度来想,我一直把自己当作一个华人电影工作者。今天我在美国拍一部电影,其实跟我在中国拍一部电影没有区别。只要收录对话,跟人合作,开展工作。但支撑我的是非常中式的精神,我会根据所拍的电影进行调整,但它不会变。回到中国拍片时,我也会灵活采用许多来自美国的元素来改变我拍摄华语电影的方式。有时我会这么想,像约翰·列侬唱的Imagine,想象,想象一个没有国家、宗教之隔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