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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树 画在人心的苦闷上(3)

画在人心的苦闷上:李宗陶艺术访谈录 作者:李宗陶


民国

一个叫庄村真琴的日本留学生捎来良宽的字帖,老树大手翻着册页,口里啧啧赞着,忽然道:“李叔同很受良宽影响。”

老树眼里的李叔同,是民国性情中人的一位,做什么像什么——做留学生,油画、话剧、西洋音乐,一一涉猎,还捎带些回国;回国当公子哥儿,一身白西服,一手拄支文明棍,一手挎个美女,在天津、上海地界上招摇,多少名媛为他心旌摇动;忽就要出家,想到了,就去做,漫天红尘遮不住他的行脚,修的还是失承多年相当严格的律宗。

有一年,老树去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新校区,有老师指着后山上一个小亭子说,看,那就是当年徐志摩坐飞机掉下来的地方。老树呆看半天,想这哥哥不过娶了个漂亮风流会花钱不时要抽两口大烟的老婆,不好养,只好求胡适之类有门道儿的兄弟帮忙找点事做,多挣俩钱儿。那一趟,是从上海奔北京讲课,好比老树自己八十年代到处讲课挣外快养家,结果飞机撞了山,就那么矮的一座小山……跟梦一样。

1993年冬天,老树和大学同学程栋、张卫开始编《旧中国大博览》,在1900年到1949年这段晚清民国的照片、文字中泡了一年半。《北洋画报》《良友》《现代画报》《联华画报》几乎翻遍了,看了几十万张旧照片,他看到许多与周围环境里性情、气度完全不同的人,看到与新中国很不一样的氛围和趣味。

“那些人真是特立独行。传统流在血液里,留洋多年大概知道外面是怎么回事,回了国,没有半点儿倨傲,迎来送往平常做事,活得生动、自然、好性情——查查史料,个个毛病不少,陈独秀、郁达夫、徐志摩……不管是道德上,还是情感上,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挺多,但你就觉得他活得像个人样。世俗生活也是多样自在,不虚伪,不强制,宽博有弹性,容许人们任点儿性。你看郑逸梅先生的《艺林散叶》,陈巨来先生的《安持人物琐忆》,民国文人那些生动透顶的言语行动,真是活灵活现,好玩儿极了!想想今人日常说的话做的事,除了叹气,真是无话可说。”

在他眼里,以汉奸论处受审的周作人在被押解去法庭的路上,是塾师去学馆给孩子们上课的样子,可书上说他是“强作镇定,以掩饰内心的恐慌”。看看今日那些获罪伏法的大人物在法庭上露面的神色,老树觉得书上的话说得轻佻。

他说起蔡元培,赴日留学,为的是排满抗清,学的是怎么造炸弹。回到国内,最早的身份是中国第一暗杀团团长。今人只知他倡导过“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的大学理念,不知这样的襟怀其来有自。那是经历过大事、有血性、有担当的神采。他说起朱德,已官至云南警察厅厅长,拿着优厚的俸禄,住着大院子,仆从一大群,名利双收,忽然就为了心中理想,统统放下,拉上一队人马,革命去了。他说起徐锡麟事发被抓,秋瑾不避不逃,坐在厅堂中从容就捕。负责审办的山阴县令李忠岳一直仰慕秋瑾的人品,待若上宾,命媳妇做了好吃的天天用食盒提进监牢,还让孩子们耳提面命聆听教诲。秋瑾就义后,李县令备棺厚葬,此后手捧秋瑾手书“秋风秋雨愁煞人”,时常饮泣,一年后抑郁而终——大事果敢决绝,单纯简净,为人处世却是君子雅意,一派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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