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无力感,真让人沮丧。无力改变这个世界,那你还不活了?你心里愤怒、悲哀又绝望,可总不能也去杀人吧?还有你自己那一摊子:单位遇上事情了,要解决;学生遇到人生困惑了,要疏导;孩子大了,小升初,初升高,那个焦虑;这边刚处理好,父母那边出问题了……甭废话,实实在在一堆事。你想自由,想在天空当块云彩飘着,飘个屁!我们这儿的教育,爱提真、善、美的统一,我说哪个王八蛋发明了这句话,真能跟美、善统一吗?大多数真实都不善,都跟美好、跟愉悦没关系。那怎么办?好,手机里来个段子,调侃一下,顺顺气。20世纪80年代末不是有个‘撒娇派’诗歌吗:‘与天斗斗不过,与地斗斗不过,与人斗更斗不过,于是,我们就撒娇。’你想想,这种情绪,这种内心巨大的焦虑和纠结难道不是更深一层的现实?我管它叫内心现实。它涉及现实世界中最本质的一层,就是活在当下的现代人正在厌倦,甚至痛恨现实。为什么许多人出家、信佛?我周围不少人,一会儿道,一会儿禅,只到嘴上为止;但凡信佛,还是个女的,绝不来往!那个劲大啊,恨不得把你绑了去也信她那套,他们觉得自己活错了时代,活错了地方。至于那个世界是否真像他们想得那么美好自在,我看也未必。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对现实的不满和厌憎找到了一个出口。”
2011年7月23日,温州动车事件发生。25日,老树在同事的敦促下开了微博,发了第一张有关这件事的小画,题的是“送别:为君奏一曲,此去天堂别坐车。”吃完中饭回来一瞧,嚯,600多条回复。
“我们这几代人在短时间里经历了很多事,很长时间都处在动荡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经验,加上面对现实的无奈感、无力感、沮丧感,让你只能拿自己开涮。你看我这些画中题的字,就是在自嘲,偶尔在画里、在文字里夸张地堕落一下,偶尔装一装很超脱的样子,但心里明白,你超脱不起来。这些回复的人,这些一下子就喜欢上我的画的人,跟我一样,有逃避现实的内心需求——逃避那些公共标准和要求;逃避那些令人难堪、不那么舒服的处境;逃避功名利禄的诱惑,单位里那些嫉妒的眼神,那些毫无意义的表格,评职称、涨工资总没你的尴尬;逃避婚姻、家庭的负累,女人的指责,因爱恋而生成的托付终身的巨大责任;逃避长期教育带来的身为一介匹夫却要担当国家民族大任的可笑的责任感;逃避因为没钱换个大房子对家庭的歉疚感、在旁人面前的自卑感——逃避现实是我们共同的内心现实。”
在生活的刁难之中没被一脚踩死的人,在世界的复杂风景面前虚无了的人,在呼风唤雨者追逐权力、占有资源的游戏中败下阵来的人,都在苦苦寻找一些“有”——总得有点什么,清风明月花好月圆的,撑着人安顿自己,接着在红尘中滚动吧。
“既然不能改变现实,那就改变自己。回到内心,解决好自己的问题,我总算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我画那些其实是万般无奈之下的自我安慰,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是自摸。没想到好多人也有这问题,以为我在摸他,那不是我的错,对不对?后来我索性大方了,与其整天拿起斧头战斗,不如做一桌子好菜,让大伙儿分享。”
德国现代美学家沃林格尔在《抽象与移情》中说,艺术是人类摆脱现实焦虑和恐惧的最重要的途径,也是人类的本能。老树更喜欢塞尚的说法:“绘画是与现实平行的一种存在。”平行,意味着可以有一个安居之所,然后从现实经验中游离出来,合法地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