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我急忙装出一副豁达大度的样子,“没想到你还会画画。”
“我小时候就喜欢画。小时候的画讨人喜欢,大了,我觉得我的画越来越能表达我的内心感受,可别人却说画得越来越不好了。我想可能是我的眼睛出了毛病,要么,就是别人的眼睛出了毛病。”
尽管我装出了男子汉的气魄,但是这幅画仍然让我不痛快,好久都不痛快。
入冬以来下了几场痛快的大雪,这个污染严重的城市顿时变得洁净、年轻起来。那灰色的雾霭渐渐透明了,街上的行人也多起来,穿着红的、绿的、蓝的、紫的羽绒服,兴冲冲地到处购置年货。这两年,人们手头上都多了几个钱,而且,都染上了些新的“价值观念”,再不像老辈子人那样勒着肚子攒钱,而是愿意把钱痛痛快快地花出去,购置几件像样的东西,觉得这样活着痛快,有味儿!
谢霓家也在置办年货。谢伯伯年迈,文波工作忙,谢虹又是“不关己事不张口”的小姐,这办年货的事自然落到谢霓身上。每年,谢霓都让小保姆帮忙,大兜小篮地拎回来。今年,谢霓却偏拉着我和景焕上街,还风风火火地拿了一盆景焕用营养液培养的仙客来,说是要找个懂行的人给鉴定鉴定。
这几个月,景焕的身体和精神都令人难以置信地好转了。她迈着轻盈的小碎步走在身材高大的谢霓身边,脸色像冬天的空气一样新鲜。这段时间,她似乎已慢慢放松了对谢霓的戒备,而对我,仍然是壁垒森严。事实粉碎了谢霓的预言!去他妈的弗洛伊德定律!
来到崇文门外花市大街的一个小胡同里,谢霓怪神秘地向我们摇摇手,按了一扇斑驳的红漆大门的门铃。
一位老人给我们开了门,穿过长长的门廊,我们来到一间小小的花房里,花房里面端坐着一位更加年迈的老者。
这花房子虽小,培养的花卉却净是名贵品种,每株花旁都立着一个小小的牌子,介绍它的名称、花期、株高和用途。
“啊——这棵仙客来培养得好!”老者一见谢霓手里的那盆花,眼睛里就迸出了光彩,“比我的那棵好。好多了!”
“傅爷爷,这花儿是她搞出来的,”谢霓把景焕往前边推,“您肯收她当徒弟吗?”
“唔……”老者眯起眼睛打量景焕,“这花,你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啊?”
景焕低下了头,半晌都不吭气。被谢霓催急了,她才老大不情愿似的简单说道:“用营养液培养的。”
“营养液……什么营养液?”老者好像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词儿。
“营养液嘛……就是根据水培花卉的种类配方……”谢霓见景焕老半天不做声,只好结结巴巴地替她回答,“把什么硝酸钠啦、氧化钾啦、过磷酸钙啦等等,按一定的比例配在一起……您看,这棵用营养液培养的仙客来,株高都有四十厘米了,一年可以开一百三十朵花呢!”
老者拈着银须沉吟了一会儿,笑着说:“真是活到老,学不了哦!……欢迎你常常来!”
这后一句话他是对着景焕一人说的,而景焕却又有些听而不闻的样子,弄得我和谢霓很尴尬。
“这棵仙客来,先留在我这儿,下个月,你来取,好吗?”老者又对景焕说。
“行行行,这花就先放您这儿吧!”谢霓慷慨惯了,生怕景焕说出什么小气的话来,急忙替她答应着。
“当然,我也要给你看看我的花。”老者把那个开门的老人叫了来,略一示意,那老人便掀开花房里面的珠帘,端出一盆昙花来。
这昙花被精心地盘成了一种扇面形。碧的叶,像绿翡翠似的发亮,托着两朵极鲜嫩美丽的昙花,玉碗似的,晶莹透明。
景焕的眼睛发亮了。她轻盈地跑上去,对着昙花仔细观察。
“昙花……怎么会在白天开呢?”景焕讷讷地自言自语。
老者朗声大笑了。“我不仅会使夜晚的花白天开放,而且会使春季的花在冬天开放,冬天的花开在夏天……哈哈哈……你认为这些是不可思议的吗?……”
“不。我认为,什么都是可以实现的。”景焕突然一本正经地说。接着,又莫名其妙地补了一句:“只要,只要是自由的。”
我和谢霓面面相觑。但老者显然听懂了这句话,睁开一双睿智的眼睛,和善地望着景焕:“还应当补充一句:那么,一切就都是自由的。对吗?”
景焕的眼睛变成了两团明亮的星光,“您……您见过弧光吗?”她突然问。我真担心她突然又犯病。
但老者并未感到惊奇,他从容地微笑着:“没有见过。但是它可能存在的。一切都是可能存在的。”
“下个月,我一定来。”景焕突然像个未成年的小女孩那样天真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