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后,我注意到这套房子实在很大,有四室一厅。趁于明进屋去做什么的时候,季珊给我介绍说,这是他老丈人的房子。老丈人已经过世,现在住着丈母娘、老婆和他。
给我们沏好茶,他自己的茶杯很大——是那种最大号的雀巢咖啡的瓶子——那天上午,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也就是这只茶杯。谈话的内容也是我熟悉的,基本上都是他们之间的一些故人往事,再加上主人没有应允抽烟(茶几上摆了一盒红塔山),我便更无谈话的状态。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在这个码头上,你越是对诗作不经意状才能越显得你是“高人”。
于明透露的信息似乎是:他认识的人很多,各条线上都有其“熟人”。也不掩饰针对某些人的不屑,说谁谁谁曾来被他轰走。后来他很正式地透露给季珊一条信息,说他即将调往文联。
我问到了丁当。在北京读书时,我曾见过一个假丁当——一个颇有名气的江湖骗子。
他说可以马上打一电话,把丁新民(丁当原名)叫来。我当时吃了一惊,据我所知丁当已迁居深圳。那个电话当然没有真打。后来他老婆出来了,一副刚起床的样子。她说话挺逗,刚来了气氛。
话题不知怎么又绕到了骗子。他老婆说有一次于明因公差外出,来了一个自称是“尚仲敏”的人,是晚上来的,说没吃饭。她边热了点剩饭让他吃了,哥们儿又称没地儿住,她便应准他留下来,觉得他身上的异味儿很大,还让他洗了澡。熟料这位自称是她丈夫哥们儿的人在半夜来敲她卧室的门,并劝她跟其私奔。后被她轰走,那天幸好老太太也在。
她叙述得很逗,给这次谈话增添了一些笑声。
临到走,竟出现我的尴尬局面。季珊随身带着本我复印给她的几页诗,递给于明请他看看,他看了几眼后很快就搁在茶几上,一言不发,他老婆又拿起来看,说其中一首还不错,并问他是不是,他仍旧一言未发。季珊看我十分尴尬,就说:“留在你这儿慢慢看吧,伊沙的诗还是挺不错的。”也是到后来,我才明白绷得住也是一种江湖做派,高人是不轻言好坏是非的。
从于明家出来,站在路上,季珊安慰我说:“今天于明不在状态。”我说:“能看出他不喜欢我的诗。”其实这件事我并未往心里去,因为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于明是何许人物,不就是跟韩东、丁当、杨争光玩过几天吗?
那段日子常往来的朋友还有唐欣。我与唐欣在大学时代均是《飞天》“大学生诗苑”栏目的宠儿。后来他考上了研究生,在陕西师范大学攻读党史。与我所在的学院只有一墙之隔,我们常在一起聊天,每周都会有一两次。那次是在唐欣的宿舍。我跟唐欣说起拜见于明的遭遇,唐欣忽然站起来说:“哥们儿!你可见到了一位高人,他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白水先生’,韩东、丁当、杨争光这拨人的‘教父’。”我说:“那我应该感到荣幸?”唐欣说:“那可不!不是随便谁都能见到这位‘教父’的。”唐欣便开始讲述‘教父’的来历。
早年,于明曾与韩、丁、杨三人共组“老家”文学社,这“老家”就是后来《他们》的前身。“教父”对韩、丁、杨三人的创作有过理论上的启示和点拨。他当年钦定过的作品后来大多成为诗坛的名篇。如韩东的《有关大雁塔》、丁当的《背时的爱情》、杨争光的《乾州》。当时有位政法学院的大学生,也有一首诗曾得到过钦定。于是,那位大学生顿时身价百倍,成为本地大学生诗坛的领袖。
我问唐欣:“‘教父’这么牛逼,都有哪些大作?”唐欣说:“早年写出一两首诗,发表过一篇胡风研究的论文。”
“仅此?”
“仅此。”
“真他妈牛逼!”
“这就叫‘不着一墨,尽现风流’!”后来我读过“教父”的那篇论文,在季珊家,在一本叫《社会科学研究》(现已停刊)的杂志上,没什么名堂。那期杂志倒编得不错。我注意到责编就是“教父”本人。有韩东、周伦佑的诗,还有他老婆的诗,要说他老婆诗不坏,挺有灵气的,大概是受了“教父”的点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