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靠近火车站,车辆不停地从我们身前开过去,车灯摇曳的光闪射在孟依苍白富于沧桑感的脸上,我觉得那是美的,和她在夜色中招手打车的身姿。
一辆夏利停下了,我请她先走。她不肯,退让了两下之后,她说:“一起走吧,反正你也是向北。”车在夜色中开着,先是穿过了一截地下通道,然后沿着古城墙向西开去,然后从正开过一列火车的天桥下面穿过,向北拐去……我们再谈今天的会,她说:“你的发言很棒!像你的诗。”
车开进了一片住宅小区,孟依对司机说:“师傅请停一下!”然后对我说:“到了!上来坐坐吧。”
楼道很黑,装的那种需要你击掌或跺脚才亮的灯,记不清上到几层。她开了门,开了灯,三居室的屋子装修得很漂亮,厅很小,换了拖鞋,进了最大的那间屋子。
她说:“你先坐,我去弄点吃的。”
我说:“不用,还不饿……”
墙壁上的镜框里是张放大的彩照,已经有点发黄了,我认出了几个人:古贝,芦苇,韩东,“教父”、丁当,和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光彩照人的孟依……我想那是他们的青春,他们的峥嵘岁月……
“那时都很年轻。”
“那时1983年,12年了,那时你在哪儿?”
“中学生,初中刚毕业……”
“是吗?”
孟依笑了,非常开心的样子。端来了吃的:罐装啤酒、肉肠和色拉,她已经把头发扎了上去,挺像个干练的主妇。
吃完了,接着喝咖啡。孟依一直在讲他们过去的事情,我也在讲听来的有关他们的传说,遇到有出入的地方便哈哈大笑起来……
后来呢?
故事开始变得庸俗了,或者说这早就是庸俗的故事,注定是。
“这两年我一直过得很安静,今天晚上不想这样了……”
这声音非常遥远,但十分清晰。我知道我该干什么了。这是一个让男人在干最庸俗的勾当时也会感到光明正大的女人。来吧!
做爱时想起罗兰?巴尔特会是什么感觉?我想起了他的《零度写作》,我力图使眼下正在进行的活动还原到零度。当我把住对方硕大而松垮的乳房时竟想到了:正式这对乳房,哺育了无数男人的乳房也哺育了一代先驱者!我是在跟一具象征体做爱吗?或者一个隐喻?
这天晚上,在不多的睡眠中我竟还遭遇了一个梦:杀声震天。我随着攻城的队伍向前冲去。我爬到云梯的最上端,纵身跃上了城墙。城墙上却没有守兵,甚至不见一个人。我持剑乱舞了一阵,仍没有人从某个角落跳出来应战。城墙下有人喊出我的名字,说下来快下来,城墙下仍是杀声震天。满身铠甲的感觉捆得我难受。我自城头一跃而下,开始滑,当我落地站稳之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战事之外……我醒了,有点纳闷:据生理学家说睡眠状态是没有声音的,为什么我总听到杀声震天?
我醒了,看到了她。我想起了季珊非常喜欢的我的那首《旅馆》:
我醒来的时候/我的香烟/在她手上/姿势优美的燃着
她笑了,说:“你很棒!”一天来她已经是第三次用这个词了,她总是用这个词吗?对那些先驱者?我说:“我该走了,去上班。”这是在撒谎,我是个不用坐班的闲人。此时此地,我想逃离。
我从那幢楼里逃出来,感觉是从那张放大的褪色彩照上逃了下来,在扑面而来的清晨的寒风中,我想起了我那首诗的后一段:
这个早晨/我醒过来又睡去/仿佛战场上的幸存者/那么幸福……
拐了半天,我才从那片安静的住宅小区走出来。要了两根油条和一碗糊辣汤,在我低头闷吃的时刻,脑中迅速闪出了这样的句子:“先驱者……是一帮男人,和一个……最早学会口交的女人。”我拿不准改把他写成一篇文章还是一首诗。
在这天的早晨,仍然裙装在身的少女或是沸滚的油锅边正在炸油条的老头,她或他一定看到了那个吃早点的男人怎么一脸的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