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还没得意几天,从导师那里又来了一记当头棒喝。
寒假快到了,导师把大家召集起来,开宗明义:“我不信名师出高徒,我只信严师出高徒。”因材施教,给每个学生都布置了不同的寒假作业。
轮到林健康,导师说:“你既然希望将来研究晚清思想文化史,那么,就先要熟悉晚清思想界的大致情况。康有为是个很重要的人,研究晚清绕不开他。利用寒假,再搭上三月份,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你去做个康有为研究综述吧。”
林健康春节回家才过五天,就急匆匆赶回学校。图书馆隔一天开一次,每次开六小时。林健康待在学校的十七天里,实际上只有八天共计四十八小时能够利用图书馆。他紧赶慢赶,赶在开学前编了二十页康有为研究论著目录,写了一篇五千字的研究综述,人瘦了三斤。一般来说,花一个月,马马虎虎可以完成任务。林健康不想被导师小瞧,自己提高标准,定下两个半星期的大跃进指标,洗澡省略,睡觉压缩,只有吃饭实在不能取消,就在早晨买六个馒头一包榨菜,一揽子解决一天的供给。
导师不曾指明综述的时间上限,林健康用了脑子,没把它放在1949年,而是放在康有为去世的那一年——1927年。他为这一上限沾沾自喜,这表明他视野开阔,没狭隘地以为只有在1949年以后才有人研究康有为。周二下午,他兴冲冲跑到教研室见导师,导师穿着一件胳膊肘打补丁的深色西装,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国货,面前堆了一大摞邮件,手上握着裁纸刀拆信,头也不抬问:“你有什么事吗?”
虽然气候日渐转暖,但导师冷峻的气势还是把林健康镇住了,他僵在门口,回答:“郑先生,我来交综述文章。”
导师说:“那么快就完成了?我不看。”标准的普通话,干净利落。
林健康站在门口张口结舌,进也不敢,退也不甘。
导师似乎忘记了他,拆信,拆邮包,看信,看杂志,看赠书。
教研室另一位老师过来,见林健康一夫当关,小声问:“你怎么了?”
林健康不敢发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尴尬侧身让人通过。
导师这才抬了抬眼皮,但仍然不看他:“你还想说什么?”
林健康回过神来,赶快道出得意之处:“我搜集了从1927年开始,迄今为止所有研究或者提及康有为的论文,共2000余篇,相关著作120余部……”
导师打断他:“所有吗?好吧,你谈谈日本人的研究情况。”
林健康脑子里“轰”的一声,眼冒金花,完了!完了!他只顾搜集中文资料,根本没想过寻找日本人的论著,甚至把港台地区的研究也忘了。他嗫嚅道:“我,我,我没做日文的研究综述。”
导师转过头,深深挖他一眼,似乎想让他记住这一刻:“十六天,不吃不睡能看完两千多种论著吗?做学问要有踏实的精神,诚实的态度,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林健康恨不能将头埋到脚下面。
过了一会,导师说:“你走吧。”
林健康灰溜溜离开,肩膀耷拉着,像被寒冷压弯的枯枝。
在国际学界,中国文史哲学科的学者比理工科学者学术地位高。中国的科学技术在整体上不如西方发达,除少数学者能找到一两个突破点,做到傲视群雄之外,大多数人还处于追赶阶段。但在中国文学、中国历史和中国哲学领域,中国学者的学术水平处于世界前列,这也是分内之事,你研究自家的旧事,占着天时地利人和语言资料之便,自然该比别人做得好。所以,看似冷门的文史哲专业的学者倒是与国际学界保持热线关系,经常受邀到日韩欧美大学传道授业;而中国大学里接受外国留学生的专业也是这些,那些中国孩子最青睐的专业,像计算机系管理系几乎看不到外国留学生的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