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投降的头二年,邹淦收了个徒弟,就是小金牙焦德池。焦德池是个孤儿,六七岁时靠要饭为生,给人跪下磕头,张开鼻涕过河的小嘴高喊“爷爷”“奶奶”“太爷爷”“太奶奶”向人家要吃的要钱。到了十几岁,他改为说快板乞讨,买不起竹板,他就随便拣两片薄瓦片代替竹板。由于他心灵手巧,居然能用瓦片打出清脆的点儿来,甚至还能打出颤音来。大金牙见他聪明,便主动收他做了徒弟。焦德池学艺时,不但学得认真,还能举一反三,半年下来,他也能上场子替师傅对付几个小段子了。由于他从声调到表情都酷似师傅,人们就叫他“小金牙”。
大金牙见徒弟能给自己增光露脸,视为亲人,到腊月二十九,带徒弟一起回大红门家里过年。他们刚一进家门,村子里家家户户全知道了,也传到驻在村里的治安军连部里。年三十傍黑,大金牙和老伴给三个闺女换上一身儿新,让她们在院子里玩,两口子这才摆好天地桌,在关圣大帝神像前摆上两盘水果、两盘点心和两盘用蜜供摞成的小宝塔,又把神像前的蜡扦、香炉轻轻擦一遍,把万寿香、蜡烛摆放好,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就等着吃辞岁饺子、守岁、接神了。正在这时,村维持会长来了,拉着长声问道:“听说大金牙回来了,还带回个小金牙,是吗?”
大金牙邹淦忙领着小金牙焦德池迎了出来,往屋里让维持会长。维持会长没进屋,只是命令道:“西大院连部有十几个值勤的弟兄,今儿个晚上不能回家守岁过年,你们师徒俩赶紧吃饭,呆会儿过去给他们唱几段解解闷儿。听见没有?”
邹淦说:“啊——会长,没大片,没家伙,没法儿唱。我们拉大片这路活儿,没有手使的东西,光唱,不受听啊!”
“少废话!”维持会长有点冒火,“他们就是要听你唱。锣、鼓、钹村里头高跷会有,你们先使着。”维持会长一边转身往院门口走,一边大声说,“你们可早点儿去。别等着连部的弟兄们拿着枪来提你们。大年三十的,可不吉利!”
大红门村西有个大院子。因为大红门是个大村落,有个小学校,这西大院就是学校原址。鬼子来了后,让孩子们学东洋的书本,大人们把孩子们全领回去了。这大院便成了伪治安军的连部。过年了,“皇军”家远在东洋,当然不能回家守岁去。可是治安军官兵全是当地人,都想回家吃顿团圆饭。无奈皇军不让,命令他们“值勤的任务大大的,防八路”。治安军傻了眼。可临到除夕,治安军连长、三位排长给“皇军”中队送去了一些酒肉,“孝敬”一番后,一过晌午全溜号回家去了,光留下军医官陆鸿奇在连部坐镇。反正军医官也带个“官”字,再说陆鸿奇又是天桥卖假药的出身,根本不懂医道,让他当这么个官儿,是对他的恩典,平时没机会发号施令,这一年到头的年三十晚上,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威风威风,不是挺好吗?可这是治安军连排长的意思,那些士兵根本不把陆鸿奇放在眼里,凡在左右村里有家的,全拍拍屁股溜了。陆鸿奇这个官儿只率领着十来个士兵,为“皇军”值勤。当连部的几盏大汽灯点上后,陆鸿奇命令开席,大鱼大肉大酒瓶子全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