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年便说:“独秀同志,我代延年同志收下了,我们会多读的。”
“送给你们的第三样东西,是一句话。”陈独秀说。
两个儿子闻言皆一愕。
“是的,一句话。”父亲说,“临别之赠言。”
兄弟俩的神情都专注起来。
陈独秀走了几步,缓缓说:“到了国外,不比国内,当街一站,便有八面来风。风中有沙,风中有叶,风中有腥,风中也夹有横贯宇宙之气。人类生存之道的善丑,眼下看来,都集大成于欧洲了。望两位小同志万勿拘泥于一成之见,若遇真理所在,便要顿生见异思迁之心,如此,头脑才不至于僵化。”
延年说:“这就是你的临别赠言?”
父亲说:“是的。”
乔年急忙说:“独秀同志,我收下了,我也代延年同志收下了。”
他实在怕哥哥又说出什么唐突的话来。他知道哥哥的倔劲不亚于父亲,也知道父亲的倔劲丝毫未变。
延年说:“不用乔年同志代,这句话,我自己收下。这句话好,我喜欢。独秀同志,谢谢你。”
此言一出,气氛更见缓和。乔年终于放下心来。
陈独秀凝望着大儿子黑瘦的脸,忽觉鼻子有些发酸。他说:“这些年,让你们过了一些苦日子,但是,于今想来,我也不觉后悔。你们果是长大了,长得很快。明天你们就要登船去欧洲,今天,我能用欧洲的礼节拥抱你们一下吗?”
延年很干脆地走上前一步。
陈独秀与大儿子紧紧拥抱在一起。
“独秀同志,”延年忽然很动感情地说,“我们喜欢你!”
陈独秀松开大儿子,又与二儿子拥抱在一起。乔年的劲不比哥哥小,他抱父亲抱得更紧,父亲的两个肩膀甚至都给他夹痛了。而就在乔年与父亲抱成一团的时候,延年又上前一步,与他们两位拥抱在一起。
父子三人抱成了一块石头。
“我喜欢你,爸爸。”乔年说。
陈独秀忽然松开手,神情讶异:“你,叫我爸爸了?”
乔年望着父亲眼角深深的皱纹,又叫了一遍:“爸爸!”
延年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叫了一声:“爸爸!”
父子三人复又紧紧地抱在一起。
陈独秀现在觉得自己的脸上真的湿了。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鼻翼流下来。
“我……很高兴。”他的嗓音明显地哽咽了。
旅馆的电灯由于电压不足,昏昏黄黄,这就更使得拥抱在一起的三个人凝固得像一块黑褐的岩石。由于这一分钟的紧密拥抱,陈独秀的心弦得以彻底松弛。他觉得这几年花在孩子身上的心血全撒在要害处了,虽然这种心血的某种象征仅仅是每人每月的五块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