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间里散放着我和德国军人的照片：我们在南京中央军校教导大队的合影；在操场手持狙击步枪的照片；在炮火连天的“淞沪战场”穿越火线的照片……每张照片都体现出当时中国和德国的外交关系——友好、合作、亲密。

从魏玛共和国开始，中国与德国就保持着友好的经贸合作、密切的政治和军事联系。战争狂人希特勒上台后，由于致力于扩军备战，纳粹德国急需钨、锑等战略物资。而中国华南各省的这些矿产资源储藏丰富，恰好适应了德国的需求。另一方面，中国正面临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也非常需要从德国进口先进的武器装备。因此，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期，纳粹德国与南京国民政府曾经在军火和战略物资方面交易频繁。

此外，南京国民政府决定以德国体制来建设军队，随着德国顾问数量日益增多，国民政府急需精通德语的中国翻译。就这样，我被调入德国顾问团，给在中央军校讲课的德国教官当翻译。这些德国顾问大都是德国陆军的将校级军官，具有日耳曼民族桀骜不驯的个性，纪律严明，做事认真，气质高雅，学识渊博，应该说他们是职业军人的典范。只不过，希特勒的“种族论”思想又将这些优点遮盖起来，每每他们高喊：“在这个世界上，唯有雅利安人才是最高贵的人种，犹太人只不过是愚蠢的猪猡”时，我感到寒气逼人，仿佛自己落入了狼群之中。

1937年11月，德、意、日三国签订了《反共协议》，结成三国轴心的政治联盟，希特勒对华的态度明显转变。为实现其侵略计划，他决定牺牲与中国的关系，改用“联日政策”。这个战争狂人期望日本牵制苏联在远东的力量，以利于纳粹德国在欧洲战线打击苏联。1939年2月，希特勒宣布承认东北的伪“满洲国”，停止中国学生赴德接受相关军事训练，禁止武器销往中国。6月底，德国将军法肯豪森率领军事顾问团离华，中德的军事关系至此结束。由此，我的工作也完成了，成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闲人，整天无所事事地坐在办公桌前发傻。在这段无聊的时段内，只有一件事令我印象深刻……

1940年1月，军统破获了一起惊动政府高层的“日本间谍案”，被抓获的日本间谍除了会几句蹩脚的汉语外，竟然只会葡萄牙语而不会日语。在这名持巴西护照的外国游客的住处，军统的特工搜出了大量高度机密的文件和当地驻军的资料，更令人吃惊的是，还在壁柜里发现了一支狙击步枪和国民党高级将领的照片及日常行程安排。很明显，这人还有同伙，说不定是国民政府的高层官员。为此，军统连夜对他突击审讯。

军统无人通晓葡萄牙语。主持审讯的是中央警校的美国教官、联邦调查局的审讯专家克拉里奇，只会英语和法语，而我对葡萄牙语和英语都能娴熟驾驭，所以上峰暂时调我到位于东水门的军统秘密监狱，为审讯人员担当翻译。

审讯的时间是在晚上，那天乌云密布，寒风声在秘密监狱的高墙外呼啸。审讯室里灯火通明，我看见那个名叫胡安内拉的日本间谍被吊在半空中，他是个混血儿，三十来岁，卷发、高鼻梁、蓝眼睛，白皙的皮肤透着黄色。这人个头很高，健壮得像头公牛，严刑拷打还没把他整垮，他除了用葡萄牙语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外，只字未吐。

当时胡安内拉给我的感觉是，他不像从事间谍工作的特务，倒像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军人。真要是这样的话，他来重庆的目的就不只是搜集情报，或许暗杀才是他的真正使命。

军统的人将希望寄托在克拉里奇这位审讯专家的身上，此人冷酷无情，审讯手段极为特别和残酷，据说他能让哑巴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