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黑暗和政治迫害,在漫长的中国封建社会已成家常便饭,封建社会后期统治者的神经更加衰弱,维护统治的手段因而更加残酷,密布文网的技巧自然也更加圆熟,但宋元明清的文人并没有像魏晋文人那样沉湎于酒中。盛唐时代的社会氛围倒是相对自由宽松得多,却又出了不少“饮如长鲸吸百川”的酒徒杜甫。可见,社会黑暗与政治迫害同饮酒并无必然联系。如果说盛唐“饮中八仙”辈的豪饮反映了那个时代的乐观浪漫,那么魏晋人的嗜酒却主要是由于那个时代的精神苦闷,由于找不到生命的意义和价值的迷惘。不过,我们无意否定有些魏晋饮客有时是借酒避祸,如阮籍在司马氏的宴席上装傻卖醉,大醉六十日逃避司马氏的政治联姻,尽管他终身纵酒不辍,可酒对他的诗歌创作并没有产生深刻的影响,这说明酒的确只是他全身远祸的一种工具,而没有与他的生命存在发生内在的关联。但我们不能因阮籍一人饮酒主要在于畏谗避祸,便把这说成是陶渊明嗜酒乃至整个魏晋人饮酒的主要原因。刘伶虽身预“竹林七贤”,可他并没有像阮籍那样陷入政治漩涡的中心,他的狂饮因而与阮籍大异其趣。一个小卒只要“使其酒足,余年毕矣”,总该不至于有躲避文网或逃避迫害的政治目的。陶渊明嗜酒也看不出有什么政治动机,陶集中现存的饮酒诗极少政治色彩,《饮酒二十首》之二十结尾的“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不见得是为了什么政治原因。这首诗不过是感叹儒学衰微而导致世风浇漓,诗中没有任何对当政者的含沙射影,他无须托言醉人巧自掩饰,这“二语说不得傲,亦说不得谦”,“妙”在“‘君’字无所指”。只有一首题为《述酒》的诗充满了廋词隐语,而无一字提及酣饮之乐,“题名《述酒》而绝不言酒,……诗句与题义两不相蒙”温汝能:《陶诗汇评》卷三,清嘉庆丁卯刻本。,可以说它是一首借《述酒》之题而言它的无题诗,不能划归饮酒诗之列。假如酒之于陶渊明仅仅是一种逃避政治的外在手段,一旦达到了远离政治的目的就必然要与酒绝缘,不至于终生断不了它,更不可能嗜酒如命。他一生没有出任过任何要职,自然也不是当时政坛上举足轻重的要人,无论是出仕还是挂冠都不承担什么政治风险,辞去彭泽令后更与政治了无干系,何须再用饮酒来逃避?死后根本没有政治迫害可言,干嘛还说自己死后也将为“饮酒不得足”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