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大家一起在食堂吃饭，从军队里退役下来的高基对我说：“老关，你这次到循化拍摄和撰写的稿子，真是不错，人物生动，画面优美，又紧密配合了当前的形势，听说上面非常满意。”

“唉！不要提了。我一点儿也不满意。它全是摆布出来的。”我在朋友面前还是讲老实话。

“摆布出来有什么不对，只要效果好就行。我也是这样做的。”高基说。

“可是沈成明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好干部啊！”

“怎么回事？”老黄搭茬了。我把巴人公社群众对沈成明的反映说了一遍。

“那你就应该拒绝拍摄这组稿子。这是欺骗。”老黄说。

“我也觉得是欺骗，就立刻打电话给邵华，他说这是上级指示，非抓好不行。”我把挡箭牌搬了出来。

“所以你就摆布起来了。唉！目前的虚假作风真是不得了。我们的党过去不是这样的。我做记者的时候，一切都要求真实。”老黄说。他是三八式的老革命，曾担任北京民族画报社的总编辑。他为人正直，在一次政协会议上对党的少数民族政策提了一些中肯的批评意见，结果被打成党内的右派分子，开除党籍，“发配”青海，目前在我们画报组做版面设计。

新调来做暗房工作的丁正瑞也发话了：“目前大话、假话、真话都混在一起，也不知是真是假。”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老黄满脸的不满，“就以最近到处粮食生产放卫星来说吧，小稻亩产由八百斤，升到三千斤、五千斤，还有一万斤的，这可能吗？都说是在毛泽东思想指导下产生的奇迹，我就不相信。”

“就冲你这脾气，你就该被打成右派。”小丁半开玩笑地说。

“这是原因之一。反正已经是右派了，还能把我再怎么样？”

“现在好多人都不敢说真话了，说真话的人被打成右派，这对国家没好处。”高基慢条斯理地说。

“我不管这一套，有话在肚里憋着，我受不了。我不怕，我又不是知识分子，没有小辫子可让人抓。”小丁和高基一样，也是从军队里退役出来的年轻人，高基是个老实人，上面分配什么就做什么。小丁则不一样，脾气耿直，他管暗房，谁也不能动他的东西，连邵华都得拍他的马屁。最开始我对他们还有戒心，后逐渐发现，他们为人正派、善良、直爽，从不在背后捣鬼，我们就成了朋友。

没想到，吹捧沈成明的一篇稿子，把我也变成了“吃香”人物。在那个年代，做墙头草就是日子好过。我又接到省委直接下达的采访任务，随记者团去报道青海省小麦放“卫星”的新闻。

几天前，我和高基、小丁、老黄还聊起过这事。

老黄火气很大：“青海高原放什么卫星？凑什么热闹！”

“我最近听说，一个公社的小麦长得很密，小孩都可以在上面打滚，竟然还掉不下来。”高基说。

“昨天报纸登的消息，广东一公社，晚稻亩产达到四万斤。”小丁说。

“你们可知道，四万斤的稻谷如果铺在一亩地上，会有几公分厚，如果它们吊在麦穗上，麦穗承受得起吗？”老黄说。

“这种当面造假，为什么中央领导人也不说说？”我问。

“老关，这次你去报道青海放卫星，你得去看个究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卫星”的地点在离西宁很远的一个人民公社。光是前去采访的记者，就坐了满满几大卡车，浩浩荡荡。各种拍摄器材堆成了小山。“放卫星”仪式由省委副书记主持。有一片孤零零的农田，周围麦子都被割了，只留下约有四亩左右的地还没割，麦子种得密不透风，周围吊了很多电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