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就是恍然大悟,接着是一连串的自责:怎么这么傻,这种事应该早点想到。我怎么这么自恋,以为一些人就不能被另一些人替代呢。不过就算不能一起旅行,也不算大事。毕竟我们无话不谈,心有灵犀,且永远都不可能翻脸。即便工作太忙不常联系,再见面也绝不生疏,对吧。
前年过年回家,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我终于把这几个好久没见面的发小凑齐了。大家都很开心,也很兴奋,纷纷在群里讨论去哪里吃饭。终于,我们选定一家曾经都很喜欢的馆子,期待这场意义重大的相逢。不行,我写着写着都要笑场了,因为那天简直是个灾难——太难聊了,真的太难聊了,还不如跟客户开会好聊呢,简直像四个陌生人凑了一局,连酒都没办法救场。除了生活中所关心的事物、困扰我们的实际问题不一样了之外,我们甚至连曾经引以为傲的、充满默契的语法、节奏、笑点都不一样了。唯一肯撑场面的,只剩下我们硬着头皮翻来覆去讲的,那点可怜巴巴的过去。
原来不在一起生活,是如此可怕的事情。
就是从那一刻起,发小、死党、最好的朋友之类的美好字眼,我再不敢大言不惭地脱口而出了。可我真想说啊,真想搭着某人的肩膀,气宇轩昂地对周围的人宣称:这厮跟我有过命的交情。不过后来,我学到一种新的方法来满足这份虚荣心,那就是在这类字眼之前加上定语,比如这是我上高中时最好的朋友,这是我大学时期的死党,这是我工作之后遇见的最能聊得来的人。
是不是挺有趣?
再后来,成都、大理、香港、海南这些地方我都去了。有些是我一个人去的,有些是和另一些朋友去的。可能是我对乌镇印象太深,每每出行,我脑袋里便会浮现那句“旅游开不开心不取决于风景,而是取决于身边的人”,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们,想到此刻如果陪在身边的人是他们,会是怎样。直到几年后我又一次去了乌镇,这种心态才缓解过来。
去年夏天,我因为工作安排在上海停留,恰好几位北京的朋友也在,我们便决定去周边自驾游。挺莫名其妙的,也算情理之中,我提议去乌镇。我说我去过乌镇,乌镇的月色很美,我想再看一次。他们也欣然同意。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会跟这几位北京朋友玩得那么开心,开心到我甚至愧疚了,像是跟谁偷了情。或许是为了承认错误,也或许是因为心有余温,我把沿途拍下的景色发到那几位高中同学所在的群。其中一位回复说,怎么去乌镇都不叫我们,旁边配了个撇着嘴、有些委屈的小表情。我回复说,这次正好在附近,下次咱们一起去。他们说,一定啊。
但我知道,他们或许也知道,我们这辈子可能都没有下次了。
由此,我似乎再不会对“永远的友谊”和“最好的朋友”耿耿于怀了。这当然不归功于乌镇的月色,还是归功于人,归功于我在我的生活里,遇到的另一些很好的新朋友。上次跟朋友喝酒时聊到过这个问题,他算是解了我的惑。他说他跟后来认识的新朋友更有默契和感情,因为有的选,总要好过没的选。
那些在年少时因为上学顺路、坐同桌、住同一间宿舍而认识的朋友,当然会日久生情,甚至情分不浅,而等到这份牵系消失,或是当那段岁月结束,这段情分十有八九也就完结了。当然也有例外,这就要看缘分了,缘分是三生有幸不可强求的事;而后来认识的朋友多因三观相近、语法契合、兴趣爱好有交叉(可能最主要的还是笑点一样),彼此自主选择成为朋友。
两情相悦的,总是要好过境遇安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