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家族前史(13)

红襟鸟 作者:车 弓


廿四房又在祠堂内,办了一个不算隆重的丧礼。出殡后张仲超把家人召集在一处,拿账册与钥匙交给秀才娘子,说我是人持不了这家,爸的口眼是媳妇给掩上的,我按他的遗愿,把这家交给友香打理。李氏身上穿着孝衣,脸色灰灰的没出声,眼珠却死盯住众人看,全家都没敢吱声。

秀才娘子犹豫着不敢接手,西妹子从兄长那里夺过账册与钥匙,放在她手上道:别怕,爸生前有交代,这家以后由你大脚媳妇主内。李氏毒毒的眼光盯死西妹子,阴森森地说:是孙媳妇协助孙儿当家。西妹子咯咯赔笑道:没错,是我大侄儿当家,爸活着时,账册与钥匙不在您手里吗?李氏说是在我手里,但我为儿子当着家。西妹子说您放心,友香也会有儿子的。

李氏转过身,询问儿子说:你不后悔?张仲超说后悔啥?爸是隔代亲,他说我是人哩。李氏说是不是人,要看能不能守住祖业。长子代父,你守不住,不想守了,只能交给友香守。张仲超落下泪来,说:娘呀,家里一百多亩水田和山林,都让爸折腾得差不多了,您让我守些啥呢?

李氏吧嗒吧嗒落泪,却振足精神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你既然交出账册与钥匙,以后别再当管事太公。我不信这家里没你,全家人饿肚子……

在张圣朝五七大祭后的一个黎明,张仲超卷起铺盖进山林,说要继承父亲的遗志,不再浑浑噩噩地当人,研制强身健体的新药,以后让友香捎着下南洋。自用罗瑞德的洋丸子治好病后,他就有这愿望,可惜家道中落,忙于理家,这愿望没法实现。他背着铺盖行李,粗壮的五短身躯却蜷缩成一团,如皮球般地滚动在山道上,头也不回地从村子里走出来。

天空布满阴霾,浓雾一团团弥漫,预示着这个家族很快遭受不幸……

侍妾黄氏蓬头散发,脸上的麻子与眼泪连成一片,拉着神经兮兮的儿子张友铭,踮着一双小脚追上来,跟在他身后哭喊:你这个挨千刀的,咋说去修行就修行,留下我这孤儿寡母咋过?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友铭看了一会儿,问他学会《三字经》没有?友铭傻乎乎地摇头,说先生说过,我一辈子别想追上阿哥。张仲超学着张圣朝生前模样,双眼朝天,咧咧嘴唇讥讽地道:你是追不上你哥的,你哥是秀才爷啊。接着,他脸无表情地推开她母子,转身又走,口中讷讷自语道:命里只九斗,担不了一石!

黄氏又疯狂地追过来,拉住他的袖子不放。他凶狠地问:麻婆娘,你想干啥呀?她说你走了,友铭咋办?他说我怎知咋办?这世道老天爷安排好,各人自有各人的命。张友香听到两人争吵,把她扯回来劝说道:姨娘,别急,在这家里,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您和阿弟饿肚子。黄氏放开丈夫,泪眼蒙眬地望他一会儿,拉住他的手哀求说:秀才爷呀,你与他是同胞手足,以后友铭全靠你了……

张友香郑重地点头,说:这个自然。

张仲超脸色古怪地凝视他三人一会儿,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转身又走了。

当晚,西妹子躲在东厢房内,独自冷漠狂野地吞食壳泥。秀才娘子进门时,她脸色灰白,头发蓬乱,嘴角流着长长的唾沫。她问:姑,咋了?她扶住她的肩,碧眼珠发绿地惨笑起来:我恨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问是不是太公没了,公爹走了,你心里难受?西妹子说:走了好,天下没不散的筵席。这家族的男人全没责任心,只要撂下担子,就快枪追不上地溜了,真轮到友香这书呆子当家了。

秀才娘子感到害怕,抓住她的手臂问:你说秀才爷也会走吗?西妹子愣一下,漠然说:走与留,得看你的本事。没见太公临终的模样吗?如果田里折腾不出粮谷来,他会比这爷儿俩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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