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家族前史(22)

红襟鸟 作者:车 弓


二十年前踌躇满怀的张振宗,接手在苏门答腊的祖传药铺,很想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承父业担负这家族的责任。

短短三年,除苏门答腊的主店外,他又在猫里务开出一家分店来,可想不到正当事业开拓时,却被土著人抢了铺子。那天晚上也特别热,是一种暴雨倾盆前的闷热。开始天空亮得奇怪,后来慢慢地灰暗下来,接着有闪电划过,闷雷在头顶炸响,一场暴雨夹头夹脑地倾注而下,直至夜半雨方渐停,天气也转凉爽。他和下人睡不着,点灯起来弄账,心里还为当月有盈利,能还三江(江苏、江西、浙江)会馆欠银而高兴。随即门被踹开,冲进五个荷枪实弹的蒙脸人,不由分说把账房内的账簿笔砚等一应物品撕烂砸碎,用枪指着他拿出银子来……

他壮起胆问:诸位,冤有头,债有主,为何砸我店铺?

为首一大汉撕下蒙脸布,指着自己满腮黄胡子的脸问:见过我吗?

他见过他,在嘎巴巴拉酋长女儿的婚宴上,那女子原欲嫁与他,后来嫁给一个荷兰人。嘎巴巴拉酋长几次向他伸出橄榄枝,商谋共同经营药铺,却被他严词拒绝。酋长女儿身高不足四英尺,是个脸上坑坑洼洼留下麻斑的残疾人……

那大汉问:明白了吗?

他说:明白了。

大汉笑了,是一种讥讽的笑:那就滚吧!苏门答腊不要你的店铺……

他们抢走值钱的东西,又把店铺搅个稀巴烂,然后把他和值夜的伙计,像两条死狗似的,丢进冰凉的海水里。在海水浸泡中,他才明白父亲为何接二连三地娶番妾取悦酋长,最后内讧惨遭杀身之祸……

是华商吴子铭捎南洋红木的货船,把他从海里捞了上来。醒来后他问为何救他?他说我俩都是华商,我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华人在南洋被人看不起,你过去这道坎,以后就会慢慢好起来……他又问能不能过去这道坎?他反问:你知不知道当地酋长,为何领番人砸华商店铺?他摇头说我不知道呀。他叹息道:番毛子恨外族抢他们的财富,却不敢动有枪炮的白人,柿子拣软的欺哪。国家不强盛,子孙在外受欺侮呀。

吴子铭是沪地商人,在货船返乡时把他带回,说:吃一亏,长一智,不是人人都能承担国家和家族的责任。你没能力再下南洋翻本,就留家当个本分的农民过日子吧。他不甘心无功而返,讨要家中余存的田亩与山林,要回去翻本,但振耀无法帮他实现愿望,兄弟俩没敢惊动秀才娘子,约在县城商会朋友处见面。

振耀说:哥呀,家道败落,已没能力发展,你该像爸一样自己站起来。

他说:在南洋创业难呀,如果我能独自面对,回来干什么?

振耀说:对不起,我变卖田地给你翻本,以后妈和这一大家人吃什么、穿什么?他抓住他手臂道:兄弟,帮帮我,给我一条生路,不能让祖传的药铺,毁在我这代人手里。振耀还是拒绝:阿妈说一只手抓不住两条泥鳅,我兄弟有两个摊子,只能守一摊。你真没退路,我这儿还有一摊,种田人失去田地,就啥都没有了。他哀求说:我在南洋娶妻生子,没了药铺全家人会客死他乡。振耀低头道:你把嫂子与侄儿们接回来,两家合一处住,在土疙瘩上刨食把日子过下去。

他拒绝了,硬是没回头,在县城寄居了三个月。秀才娘子让他搬回家住,他没回去,说没脸再见祖宗。秀才娘子无奈,让振耀卖掉祖宅,凑足五十两银子送去,他又在商会筹到些散银,搭洋轮再下南洋。归途中他对天盟誓:一旦混出人样,必实现秀才爷的遗志,先兴天下而后泽家人。

为此他日以继夜地开拓,又使南洋的药铺恢复先前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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