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断下巴和价值八万的笑容(5)

被美人 作者:周弦


对于他们来说,如果能让失去的骨头长回来,用多少钱、多少功名来换都愿意。他们没有选择,因为他们遇到了灾祸。可是,这儿的人是有选择的,她选择用钱,用宝贵的医疗资源,把自己的骨头弄断、丢弃,或者再接上,然后,再弄断,再接上。而这些穿绿色袍子的人,他们本应该是天使,面对人的血肉残缺,救护、弥补、治愈。可是,在这里,他们在庄严的手术室里,他们在清晰的摄像头下面,把好好的骨头轻易地截断,再接上,只为了“意思意思”。

画面上在用同样的L形钛板固定断骨,丁圆圆已经不想再看了。脱下罩袍之前,她看了一眼更衣室的镜子,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新鲜感还让她有点兴奋,此刻她想到,不一定拯救者才穿成这样,刽子手可能也是这副打扮。她情绪低落地离开了手术室。可是她还不能走,她还和丁迅有约。她还没见过丁迅的脸,此前对他的一点好感现在已经荡然无存。她想起他说“移两毫米意思意思”,然后手术台上一个人的下巴应声而断。

和她一起在办公室等丁迅的还有一个小伙子。他的头大,脸也大,乍一看有点像高晓松。丁圆圆刚上大学的时候,校园民谣正四处传唱,偶然见到高晓松的照片,发现他不是高瘦的忧郁吉他青年,颇觉失望。对罗大佑、冯小刚、舒婷,这些有才华而相貌不佳的人,她都有过同样的失望感。后来,她为自己的这种肤浅深深忏悔,意识到评判甚至嘲笑他人的相貌,是一件更加丑陋的事情。从前,整形和量子物理与大洋洲的地质构造一样,对于她来说是很模糊的概念。现在至少对于整形,她有了一次直观的认识。00她觉得,要说评判他人相貌这件事,还有谁比整形医生更极端?也许他们没有用言语指出你的丑陋,那会显得无礼。他们是用刀子、用锯子、用凿子,用让你尊严尽失的扯开嘴巴的直角拉钩。

丁迅进来的时候,丁圆圆没有认出他,她见过他也等于没见过。“高晓松”先捉到了丁迅,原来他是来问罪的。“花了三万块钱,受了许多罪,还没什么效果。”这是“高晓松”的说法。原来他是已经做过手术的。

丁迅示意另外一位医生找来了几张片子。他把片子夹在亮了灯的看片板上:“都切这么多了,到极限了,你看看片子,神经线的位置在这儿,再往上切一点你就面瘫了。”丁迅的脸上没有表情,说话很慢,态度不卑不亢、不阴不阳。他手里还拿了两样东西,灰白色的,形状好像印第安人的飞去归来器,原来那就是小伙子切下来的下颌角。

“这我知道,切不少了,可是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呀,我想弄成聂远那样。外板要再给我多劈点就好了。”

丁圆圆想不起来聂远是什么样子,想必是个脸型俊朗的青年吧。这个小伙子如果把整形的最终目标定为刘欢、郭德纲或者范伟可能还有一点可行性。切下来的那两块骨头尺寸都够做个书挡了。

就算能切掉足够多的骨头,那这么一大挂脸皮往哪儿搁呢?岂不是要掉下来?这就好比一个灯笼,里面是骨架,外面罩着布,骨架由圆的变成椭圆的,外面的灯笼布就要耷拉下来了。对这个小伙子来说,发愤图强成为音乐家、诗人或者富豪来弥补自己脸的不漂亮,比变成聂远什么的可能还更容易些呢。切脸,对于改善他的面貌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这么简单的道理,丁圆圆都看得明白,丁迅自然不会不知道。他做医生,就是给人做这种没必要的手术吗?

丁圆圆模糊地想起,关于下颌角,有一个理论,忘记了是从电视或者网络上看来的,还是别人讲给她的:人面部的骨骼就好像建筑中的承重墙,遭到破坏会导致房子坍塌,后果严重。承重墙理论说明这样的手术不仅仅是不必要的,而且是危险的、有害的。这样说来,整形岂不是和烟草或者博彩业一样,让参与者面临风险吗?

丁迅对小伙子的说法是,过一段时间,他的脸会进一步消肿,咬肌会萎缩,脸就会小一些,然后他到时还可以做个面部抽脂,最后的效果会比现在好很多。他被安抚,并且被推销了另一个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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