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盛佩玉
我们的房子前面有同样的一宅楼。空着楼上,下面是个大会客厅,所以很清静,也没有小孩,连大人的讲话声也很少有。这样便感觉一天日子过得很慢。我不出去,也极少去看望祖母,消遣的事便是花在带来的一只芙蓉小鸟身上,给它打扫笼子,喂些小米、熟蛋黄等。洵美的妹妹每天来,两个人没有什么好玩,针线也不需要做,什么都齐备了。洵美经常出去,去书店,看朋友。他在法国画院里认识了几个画家,我最先见到的是常玉。
由画家介绍了几位画家,在我们结婚满月那天,洵美请这些朋友来看我,当然还请了志摩、达夫等文友,我们备了一席酒筵,是打电话叫菜馆将菜带来,由一位厨师来家烧的,极省事,无需家里佣人操办。
这些客人个个高谈阔论,别有风趣。我在娘家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气氛,这是很热闹的一天。
这些人各有不同的特点,给我的印象很深,以后再见就很容易认出来。
江小鹣的身材瘦小,山羊胡子,苏州口音,但有法国派头,他曾为洵美雕塑了头像,洵美很喜爱,一直放在客厅里。可惜他后来去云南时,客死他乡。
张光宇无锡口音,小胖子,小爆眼,头发不多,圆头圆脸像个荸荠。他有两个弟弟:正宇和涵美。正宇是一团和气,人到声到,门牙稍向前,他是个活络非凡的人,他和光宇、叶浅予都是漫画家。三弟涵美则不然,不多言,也是位画家,因过继给人,故改姓曹。
叶浅予娶的是舞蹈家妻子,后同往外国。
刘海粟身材高大,有点常州口音。
王济远是个矮胖子,肚子大大的,大脸,稀稀的发在一边。常州人,也是个画家。跟王一起的汪亚尘也是画家,金鱼画得很好。
丁悚戴眼镜,尖嘴,是漫画家。儿子也画漫画。
徐志摩,身高,不瘦不胖,白皮肤,戴眼镜,很清秀斯文,他是位诗人。
在未入座前,他们都说应当画一幅画来祝贺我们的婚姻,刘海粟第一个拿起毛笔在一张宣纸上画了几笔成了一幅松梅图,以后每个人都画了幅画志喜。画西洋画的常玉用毛笔画了双松图;钱瘦铁以“神仙眷属”为名,画了水墨山水;腾固和丁悚画了漫画;王济远汪小鹣写了贺词。日本留学生、狮吼社的张水淇也留了画。后来又由正宇发起:“大家都画在一起不是更好吗?!”洵美找到一张扇面,于是每人画上几笔,便成了一幅山水画,有的添上鸟儿,有的添上树木的。最后志摩说:“我来写字吧!”他写了“洵美”二字停下来问我:“佩玉嫂嫂,还是称您‘茶姐’好吗?”我同意了。以后,洵美朋友中惟有他总称我“茶姐”。这件诗人与画家合作的扇面,集各家才华,洵美视为珍宝。
这些人谈笑风生,兴致勃勃,饭毕又去书房领会了洵美书架上的书——洵美的书很多,做了一只顶天立地的大书架来陈列——直到尽兴而散。
可惜这些画在日寇侵华我们逃难时不及搬出,不知流落何人之手?
【编者:2002年9月嘉德拍卖会上竟出现了这些画作!值得一提的是在那本裱成“鸳鸯谱”的画册中有一页是参加这次志喜聚会者的签名名单,他们是:徐志摩、陆小曼、戈公振、郁达夫、丁悚、倪贻德、乔文寿、江小鹣、汪亚尘、常玉、刘海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