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萨特的《墙》
让?保罗?萨特
在二战时期,法西斯抓到了一位革命者,他们百般逼供,让他说出更多的革命者隐藏在哪里,威胁、引诱,无计不使。而这位革命者怀着戏弄敌人的心情,信口、随意地编造说,某月某日夜晚,革命党将在郊外某处废墟的地窖中秘密集会,商讨组织起义的有关事宜。于是,法西斯分子便在某日夜晚,依照革命者信口胡诌的时间、地点、路线去地窖逮捕革命党人。敌人开着军车出动时,革命者在狱中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待天亮敌人回来时,革命者获得了自由,因为法西斯果然在革命者说的地窖中抓到了他们想抓的革命党,而革命党从城里转移到城外地窖,也正是为了确定起义的最后日期。
这个颇有军机的故事长时间地使我着迷,使我感到命运的神秘和文学的神秘,一如芝麻开门样,使人每每想起,都有一种眼花缭乱、心花怒放的激动,可尽管颇含军机,我却从来也没有把它放在军事文学中去想过、考查过。然有一天,当我把它当成军事文学看待时,我忽然想到,上乘的军事文学,原来在写作之前、写作之中、乃至写作之后,作家是都不会想到他是在写一部、一篇军事文学(小说)的。如我上边讲到的故事,从各个角度讲,它都可以装入我们军事文学的箩筐中,故事、人物,以及人物在故事中活动的场景和故事中相关的情节、细节与景物描写,都是我们常说的军事文学。这样看时,我们便会发现,这样短小的一个故事,可能要比我们时常看到的短篇、中篇,甚或一些长篇的军事文学有价值得多,二者的体积与质量,许多时候,犹如一粒小米似的钻石和一堆山似的垃圾。
我仿佛记得这个闪着钻石之光的故事来自于博尔赫斯不足两千字的某部短章,我读到它至少有十年以上。十年的时间,我忘记了无数我读过的小说,这篇小说的名字也已无从忆起,可故事却在我的头脑中更加完整,有头有尾,甚至连那位革命者获得自由时的惊愕面容都在我脑海中栩栩如生。我甚至觉得,我还异常清晰地记得小说的结尾:晨时的阳光照在监狱的墙上。他获得自由的通告像他被捕时一样使他惊愕。他揉着眼睛从监狱里出来,正看见那十几个被捕的革命党在纳粹的押解下,带着镣铐朝着他走出来的狱房走去。他们在铺满阳光的狱院里相遇时,那个他熟识的、介绍他参加革命党的领袖朝他看了一眼,几近无声地冷笑一下,踏进了那间由铁窗、石墙构筑的房屋。我还记得,这段文字之后,博尔赫斯好像又另起一段,又好像没有让叙述抬头,就接着写道:革命者最后离开纳粹监狱的大门时,怔在巴黎的大街上,想,我是一个叛徒吗?
为了寻找这部小说的名字,为了证明我对这部小说结尾记忆的完整,也为了证明我虽开始视力衰退但记忆还仍然健康,上午八点,妻子上班、儿子上学之后,我开始重新从书架上取下了博尔赫斯的文集。可我用尽心力,花了大半天的时间,也没有在博尔赫斯的小说集中找到这部小说。我不得不求助于一位作家导演。因为我们曾在一起有过将这部从字数上说应该算是小小说的杰作改作一部电影的妄想,所以,不等我把故事讲完,他就肯定地回答:“没错,是博尔赫斯的小说,叫《背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