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元叹口气，说：“可惜了这战火涂炭下的众生，可惜战前那欣欣向荣的国家建设。此刻，是到了从头再来的时候了。”

许霆中点头说：“依着我的性子，这些畜生都丢进长江里去喂鱼，才能解气。他们对待我们的弟兄时，可从来没这样客气过。”

陆西元摇头说：“算了吧，杀降者不祥。更何况，战争已经结束了，咱们是作为战胜者来受降的，这个气度得有。跟他们学，岂不是跟他们一样了？”

许霆中轻蔑地一笑，招手召唤小野等人上台来，凛然盯住他们看了看，说：“听说你已经接受了岛屿防御作战的任务，准备去日本，是吗？”

小野点头不语。

许霆中冷笑：“你自己该为投降诏书的及时发布感到庆幸。不然，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向我俯首纳降？早已成了鱼食，或者沦为美军炮火下的孤魂野鬼了。你们日本人天天喊着玉碎，到临了，玉碎不成，成了茅厕里一块破砖头，又脏又臭，我都懒得再多看一眼。去吧，别弄脏了我这新搭建的台面。”

小野等人受到如此折辱，无话可说，怏怏然归营。当夜，又有三名军官用私藏的餐刀割喉自尽。

许霆中再不理这一众降者，拉起陆西元来，请他作陪，一起游览这座城市滨江大道的景色，缅怀一下战前那段惬意浪漫的生活。陆西元正有事要与他商量，便欣然应邀，两个人各自遣去下属，在一队士兵的护卫下离开港口，踏着有些破烂的沥青马路，走马观花起来。

陆西元面带微笑，心中却有些矛盾，昨晚在酒席上，这位意气风发的将领怀旧思念起故人来，询问前未婚妻的下落，偏偏那个女人与自己刚有些小小的瓜葛。傅太太、郑小姐，都是她的身份，犹如一件皮衣上左右贴着的标签，一张可值大洋三千，一张只当免费相赠。有趣的是，按哪张标签论价，不是货主的事情，而是买客的意愿。买贵的，心有不甘；买便宜的，更加不情愿，一时间令人左右为难。陆西元自认是个明白人，他走了第三条路，那就是敬而远之，但眼前这位英武逼人的军官呢？他倘若得知了她的下落，会效仿自己的作为吗？

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许军长眼下家室是留在重庆吧？也该接过来团圆了。”

许霆中笑着摇头，说：“我没有家室，两年前在湖南驻守时，娶了一个当地的女子。她命苦，新婚不到三个月，就死于日机轰炸。之后战事紧迫，东征西讨，再没空闲了。我思量起来，这座城市在眼前依然熟悉，只不过物是人非了。当年的爱人，如今倘若活着的话，也该嫁人了。”

陆西元想告诉他这位昔日未婚妻的下落，但心底仍然迟疑，有害无益。这位喋血疆场的勇士，如果得知了未婚妻的所在，执意重续前缘的可能性较大。但这个女人身份暧昧，会给他的前程带来难以预料的损害。抗日英雄重返沦陷区后，接受敌产之余，顺带还接收了汉奸的姨太太。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必然是舆论大哗。他自己不愿意让许霆中误入了歧途。特别是这个时候，他还要借重这位手握重兵的人物呢。

他打了声哈哈，说：“物是人非，有缘得见，无缘错过，天道如此。何必伤感呢？我在重庆原有妻室，可惜后来移情别恋，我留着孩子，任她自便。女人、女色不足挂齿，当今局势，正是我辈大展宏图干大事的时候，儿女情长，只能当做闲暇时的慰藉罢了。”

许霆中听他坦然自承家事，倒有些诧异，扭头来说：“陆市长这番话是真英雄语，令我汗颜！”

陆西元呵呵一笑，说：“许军长过奖了，我这些年碌碌无为，在你的面前岂敢称英雄？你来吴尚之前，我是寝食难安，生怕有闪失。你率军登岸后，我昨夜才安稳地睡了一宿。”

许霆中惊讶道：“陆市长，如此说来这吴尚倒不是个平静之地了。外界都传你孤身铁胆只身接收吴尚，擒杀汉奸。难道我这一路上收到的讯息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