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原笑了笑，说：“对，对，对，是郑小姐。郑小姐，一起去吃顿饭吧。新开张的一家馆子，这大冷天的，吃火锅涮羊肉，那才叫惬意呢。”

郑蓉从楼梯栏杆间隙里窥见这位警备司令换下了戎装，不明所以，再端详他的神色，不似前些日子查抄房产时那般意气风发，心中边猜缘由边款款下楼来，招呼一声：“刘司令，今儿个怎么文气啦？”

刘原有些尴尬，说：“弃武从文啦，弃武从文啦。放下枪杆子，拾起笔杆子。鬼子投降了，我不带兵了，专管汉奸的清查工作。也许，过几天就会回南京了。”

郑蓉明白过来，这位气焰熏天的刘司令失势了，但虎倒架子在，就冲着他所说的专管汉奸清查一项，就不能得罪。她不敢推辞，换了衣服，略作装扮，随他出门去，上了吉普车一路驶往城北那家饭馆。

刘原预先订了座。一进门，便有伙计殷勤地引导，坐到楼上临街的窗口，正好可以边吃边赏看下面的景致和行人。郑蓉坐在炉边烘了片刻便热了起来，脱去了外面的裘皮大衣，那剪裁得体的夹棉花旗袍，恰到好处地凸显了她的身材。

刘原在沸腾起来的汤汁里涮了几片羊肉，再喝了两杯高粱酒，盯住她看了一气，情不自禁地说：“傅——不，郑小姐，真是国色天香，让人流连啊。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你肯不肯？”

郑蓉喝了一小口酒，笑道：“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呢，先说来听听。”

刘原再喝一大杯，觍着脸望着她，说：“我今年三十八岁，还没娶妻。国难期间，上峰严令要先国后家。抗战胜利了，我寻思着该得找个老婆了。你，肯不肯嫁给我做正房太太？”

他先前的话倒是能听的，但后面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顿时令郑蓉反感起来。她笑着摇头，望着这个男人了无生气的面孔，说：“我是个不祥的人，身世又不清爽，跟了你，恐怕会玷污你的名声，影响前程的。我看，你还是娶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做老婆吧。”

刘原也不气恼，依旧是笑容满面，隐然带着些醉意说：“身世清不清爽，不是你说了算，得我来说。我说你是抗战期间经我授意以姨太太身份安插在傅秋寒身边的内线，难道不行吗？这几年，我潜伏在南京做秘密工作，将你放进我的情报网名册，那是举手之劳。”

郑蓉险些呛了口酒。此人说出来的法子，令人匪夷所思，但却还有道理，她心中动摇了片刻，但随即又坚定地摇头，说：“在吴尚，刘主任能一手遮天？我的事情，陆市长清楚，李局长知道，他们如果出来指证，岂不弄巧成拙了？非但不能洗白我，反而又将你拉下了水。害人害己的事情，我是不想做的。”

刘原点头，说：“我这还是个设想。不过，如果我们离开吴尚，就不怕他们了。这些局外人，能把手伸到南京、上海，甚至天津、北平去管这等闲事？”

郑蓉含糊其词道：“也许，他们就有那个闲心呢。这年头，人心叵测，什么事都打不得包票的。”

刘原没有再多说，指着汤锅里翻滚的肉片，示意她趁着鲜嫩时吃。郑蓉伸出筷子，将这些片成两寸见方的宛若薄纸的羊肉捞起，在面前的碟子里蘸了佐料送入口中。今天，这个意外的追求者倒令她心烦意乱了。她不喜欢这个面目平庸，又曾经仗势没收过自己房产的家伙。眼下，他的求爱动机不明，仅是垂涎于美色也就罢了，万一还掺杂有其他的用意，那可就成了件麻烦事。如今，她身边的男人们围着摆成了三个方向，一个是看似高不可攀的昔日未婚夫，一个是曾经心生好感，却不肯垂爱的陆市长，还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位大快朵颐、把酒言欢的刘主任了。

她从真正意义上的孀居状态至今，对这些男人产生了某种畏惧，是福是祸，很难判定。一刹那间，她的心底产生了逃离这座城市的冲动。她不是在重庆还有一些昔日父亲交好的朋友吗？也许，走才是上策。这与耳熟能详的旧传三十六计隐然暗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