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身体上并无大碍,四肢、内脏都没问题。但气血不足之极,崔神医说,行医四十年来,尚是首次见到如此不济之人。”郑曰松看了看王遗风,小心道,“特别是丹田虚空,脉象几乎断绝,若非亲眼所见,一定以为早已过世了……”
“嗯。”王遗风浅尝了口酒,放下酒杯。坐在他左侧的侍女立即斟满酒杯,尔后退下。王遗风眯了眼睛,听前面的歌姬清唱。
那歌姬是成都府最为有名的云漫流云先生,以牙板著称,与京城的云娘号称“牙板天下二云”。但在王遗风面前,她连头都不敢抬。
王遗风坐在上首的榻上,半批着云纹为饰的衣服,半边身体随意袒露出来。他面上施着淡淡的白粉,描了眉,头顶只松松地挽了个髻,发带上坠着一只精致的铜牛饰。自她进门便一言不发,任何事都由他身旁的郑曰松代为处理。
这种大家门阀子弟气息,云漫流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出来。她名声再响,在这里也不过是午饭时的一点余兴节目。当下也不言语,静静等到郑曰松一点头,便拍开了牙板,轻声细语地唱起来“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趁她唱着,郑曰松道:“米丽古丽检查过了,说是受迷药和银针刺穴双重制约,至少已沉睡十天以上。据说这是明教的秘法之一,能让人如僵死一般,每半月一次方能苏醒。苏醒时喂以特殊汤药,便能继续沉睡。但此女子丹田若虚,却不是秘法所能造出来。或许她本身有什么隐疾,又或是曾经身受重伤,才如此虚弱。”
“嗯。”王遗风吃了一口菜,嫌味重了,皱了皱眉。一名侍女立即上前撤了那道菜,另一人奉茶与他漱口。王遗风便没了兴致,挥手让人把菜肴统统撤下。
郑曰松续道:“今晨老大等四人出发,带老沈回谷。他的内伤估计要一、两个月才能痊愈。经此变故,如今谷内一片肃然,无人再敢质舅舅的话。舅舅手段,真是静若处子,动若雷霆,让人叹服。”
王遗风放了杯子,下巴朝云漫流孥了孥。于是郑曰松一拍手,一旁的小童忙爬行到云漫流面前,将一叠封好的银子放在她前面的小几上。云漫流并不停止演唱,只垂下黔首,当作施礼。
郑曰松低声道:“舅舅,此女子,您打算怎么处置?”
“嗯?”
“如今正是纷乱之际,”郑曰松凝音如丝,只传入王遗风耳中,“此女一日不死,谷内绝难安分!”
“嗯。”
“但若就这样杀了她,却更得不偿失。”
王遗风喝了口酒,斜眼看了他一眼。
郑曰松脸上神情不变,说道:“现今天下武林,无不对大光明殿虎视眈眈。一旦听闻此女落入我们手中,必定想尽办法抢夺。而又必以明教为甚。当初浩气盟与我等交战,明教尚处于中立,不曾交恶。若是逼得明教与我反目……恕侄儿说句不中听的话——恶人谷危矣!”
“嗯。”
王遗风始终不说一句话,郑曰松额头一颗颗汗珠往下落,心中砰砰乱跳。他咬着牙续道:“我恶人谷几次成功抵御中原各大门派的联手攻击,实则因占据地利。恶人谷在昆仑以北荒芜之处,其势西高东低,险峻不可攻,且中原各大门派并不习惯这种寸草不生的恶劣环境。然而明教的根基在更加西陲之地,经营多年。若是明教从西侧偷袭,甚至与中原门派联手,再想抵挡可就……所以,咱们现在是怀璧其罪,若杀了她,反而落得口实……”
便在这时,云漫流唱到最后一句:“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裙。”“裙”字出来,声音若乳燕穿林一般,听得人心中说不出的舒坦。云漫流特意玩弄技巧,把声音推高到极致,才渐渐消失。
“好!”王遗风终于开口,把手里的折扇拍了几下,“早听闻云先生技艺,出神入化,非人间所有,今日得见,名不虚传也。”
云漫流俯身下去,轻声道:“谢君家错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