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我会开口劝她离开。更没想到,我竟然没有勇气告诉她我自己的真实面目。我用虚构的人生经历鼓励她回到她那个平庸的家庭里去,但我的生活何尝不平庸呢?芙兰,你开这个酒吧已经九年了,我教钢琴也有七年了。我还记得十七岁的时候,你第一次吻我、抱我,我是多么恐惧又惊喜,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崭新又可怕。我一下子有许多东西要表达,但我又不敢向任何人说,便疯狂地练琴,用琴声诉说。
“我才十七八岁,最喜欢弹的却是贝多芬的《悲怆》。在那之前,学琴只是一件日常的任务罢了。我以为我会是特别的,不幸又特别。几年以后,我们分手那会儿,这种感觉更加强烈,我觉得我完了,又觉得我重生了,世界在我面前有无数条路,没有人告诉我该走哪一条。但是如今你看,我弹琴已经只是谋生的技能了,我跟这个酒吧里很多女人一样,不结婚不过是不结婚而已,很多其他的人也不结婚。我们没有遇到真正特别不幸的事情,那些曾有的不快乐不过是像爱丽丝的家人阻碍她学琴一样,都是安全范围内的小烦恼罢了。”我接着说道。
“你今晚喝得有点多了,”芙兰说,“我第一次听你说爱丽丝的时候,就感到你可能在她面前重新变成当初那个情绪化的你。”
“是啊,”我带了五分酒意,“我没想到……她完全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小太太,但就是因为没想到,这种感觉才那么真实。”
“所以,你确实为她着想了。她那种单纯的女人不适合接触危险的事物,按部就班地在家生活更好。”芙兰开始给我调第三杯玛格丽特。她调玛格丽特已经九年,浅淡的黄色液体倒映过数不清的女人面孔。起初,那些女人从我手上接过酒杯,如今,我也是酒馆的客人。龙舌兰剧烈的香气消散以后,我们将各自延续着什么样的生活?起初,是欲说还休,如今,是喋喋一夜,也并未提及重点。
“就让她过去吧。”芙兰说。
我点点头。我本带着酩酊大醉的心来芙兰的酒馆,但到此刻,却逐渐平静起来。我对着不远处的金属柜整了整头发,准备回家。明天,还要给另一批学生上课。
我知道,我再也不会遇到爱丽丝了。这种告别是永远的。其实我们只是认得,从未相处过,我们的交集只是一曲《献给爱丽丝》。它简单的旋律让弹琴的人变得独特,旋律停止以后,她将被她的生活慢慢淹没,我也是。这只是日常世界无数告别之中的一个,唯有在我心中,再不会有哪一曲爱丽丝能盖过她磕磕绊绊的弹奏。
当我思念她时,我可以再让旋律奏响,直至我不再思念。这是我与她的终点,虽然,她永不会知道,她曾与怎样一双看她的眼睛擦肩而过。
琴声若诉,止于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