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或是听——是生活中最难的事情之一。看和听是同一件事。如果你的眼睛被你的忧虑所遮蔽，就看不到落日的美。我们大多数人都已失去了跟自然的联系。文明的发展造就了越来越多的大城市。我们也都渐渐成了城里人，生活在拥挤的公寓中，空间狭小，连抬头看一眼晨昏的天空都不可能。因此我们正在失去跟丰富的美的联系。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我们很少人会关注日升日落，很少人会去欣赏月光或是水面上浮泛的光影。

人远离自然后，就会专注于智力的发展。我们阅读大量的书籍，参观各种博物馆，参加音乐会，看电视，投身于其他各种娱乐活动。我们没完没了地引用别人的观点，兴致勃勃地思考和谈论艺术。为什么我们如此器重艺术？它是一种逃避吗？是一种刺激吗？如果你直接接触自然，如果你观察鸟儿振翅的动作，看到天空分秒变幻的美，注视山脉上的阴影，或是一张动人的脸，你认为你还会想去任何博物馆欣赏任何画作吗？也许是因为你不知道怎样观察周围的万事万物，才会求助于某些“迷幻药”来刺激自己看得更清楚。

有这么个故事：一位师父每天早晨都会给他的弟子们一番开示。某天早上，他走上讲台正要开讲，一只小鸟飞到窗台唱起歌来，它唱得非常投入。待它唱完展翅飞去后，师父宣布：“今天早上的开示到此结束。”

在我看来，我们最大的困难之一就是，自己真正看清楚事物，不仅看清楚外在的事物，也看清楚内在的世界。我们声称看到了一棵树、一朵花或一个人的时候，我们真的看到它们了吗？还是只是看到了那个词所制造的意象？意思就是，当你看一棵树或黄昏时分天上云彩的光影变幻时，你是真正在看着它，不只是用上了你的眼睛和智力，而是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

你有没有试过纯粹地观察一个客观的事物，比如一棵树，抛开所有的联想、所有你拥有的关于它的知识，抛开所有的偏见、判断以及语言，抛开所有这些造成你和树之间的屏障、阻碍你直接看到真实的树的东西？试一试，看看当你用你全部的存在、全部的能量看那棵树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在那种强度中，你会发现观察者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了纯粹的关注。漫不经心的时候，才会出现观察者和被观察者的区分。在你全身心关注事物的时候，概念、公式或者记忆是没有立足之地的。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我们接下来要探究的事情，需要非常敏锐的观察力。

如果你的心能望着树木、星辰或波光粼粼的河水到完全忘我的地步，就会知道什么是美。我们真正在看的时候，就是沐浴在爱当中的。通常我们是在比较中、在人类拼凑而成的事物中了解美的，这表示我们总是把美归因于某个东西。我看到一栋我认为很美的建筑物，我认为它美，是基于我的建筑学知识，基于我把它跟以前见过的其他建筑物的比较。但现在我要问自己，“有没有一种美是无关具体事物的？”只要那个在检查、经验和思考的观察者出现，美就消失了，因为那份美成了观察者在察看和评判的外部事物了。然而，如果观察者消失——这需要极深的冥想和探究——那时才会有无关具体事物的美。

彻底抛弃观察者和被观察者的模式，美才会被发现。只有一种彻底的朴素，才能做到忘我。不是那种宗教人士的朴素，那种跟严苛、制裁、戒律和服从有关的东西，也不是那种在衣着、食物、观念和行为上的朴素——而是一种纯粹的简单，也就是完全的谦卑。这时就没有达成什么的欲望，没有往上爬的阶梯了。只有第一步，第一步就是永恒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