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张洹(一)

荣荣的东村:中国实验艺术的瞬间 作者:巫鸿


当张洹在1992 年搬进大山庄的时候,他是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进修班的一名进修生。搬进这个村子标志着他的艺术生命的一个崭新开端。

出生于河南安阳的一个工人家庭,张洹的孩提时代在农村度过。尽管他的文理科成绩难以挂齿,但他的艺术才能在上小学时候就已经得到了公认。中学毕业后他报考了河南大学艺术系,两次落选后终于通过了入学考试。在学校里,他在米勒描绘农民日常生活的绘画作品中找到了自己的艺术理想——这些地位卑下的人们散发着古典的崇高和优美。他的毕业创作《红樱桃》以米勒的图像为样本,描绘了一位母亲平静地给自己的婴儿哺乳,旁边摆着一碗红樱桃。对这种古典美的追求进而促使他去中央美院进修:这座学校对他的吸引在于它的欧洲学院传统。

因此在张洹27 岁之前的生活当中,似乎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出他在1992 年和1993 年间的陡然转向:他突然放弃了油画这一“高尚”艺术形式,开始了一系列暴烈、受虐的行为艺术项目。这些新作品随即构成他的个人艺术品牌。他的第一个行为表演叫做《流泪的天使》,是他参加“90 年代艺术展”的作品。这个展览是他和美院油画进修班的其他12 个学生一起办的,在中国美术馆举办,意在展现艺术家们在美院进修两年后取得的成绩。然而就在展览开幕前,两位艺术家(马宝忠和王世华,两人都住在大山庄)的参展许可被取消。张洹一直对自己的计划严格保密,因此得以实施他的行为项目。展览开幕前五分钟,他出现在美术馆正门外,只穿着一条内裤。他将一个罐子举过头顶,缓缓地将像鲜血一样的液体倾下,倒在自己头上,顺流而下的是玩具娃娃的头颅和残肢。他然后跪下来,捡起这些支离破碎的部件,把它们绑在一起,带进展览大厅,挂在一张黑色画布之前。这次作品的代价是1000 元罚款和展览的告终:由于他未经许可私自举行行为项目,整个展览马上被馆方取缔。

就在这次夭折的展览之后几天,荣荣在张洹位于大山庄的工作室里拍摄了他,并且记录下两人在这个场合的互动:

我敲了敲门,好像是没有声响,就上前问了房东,问张洹是不是不在家。房东说肯定在,早上还没看他出门,一定还在睡吧。

“谁呀?”

“是我。”

我还没得及跟房东道声谢谢,只见张洹一头乱发睡眼未醒地半开了门。

“啊!是你,就是你给祖咒拍照。你就住在我们村里吗?”

“对!”

“想不到我们村里有这么好的摄影家。”张洹说。(原来他早看过我给祖咒乐队拍的照片。)

我说:“今天我想给你拍一组照片。我已经拍了祖咒、小段、马六明……我想拍摄我们村里所有外地来的人。”

“太好啦!”张洹很高兴地开始梳理他的头发。

“唉,先停止,先这样让我拍几张。”

“这不行,我从来都是把头发梳得光光的在后面扎起来。”张洹说。

我说:“不要紧,这是另一种状态,很有意思。”

“但是……”

就这样,我把张洹叫到门口,拍了好几张。

而后,我们才在他的画室里坐下来开始闲聊。

张洹房子里布满了一些塑料小娃娃的脸、身体、躯干,有的挂在屋子空中,有一些重新组合在啤酒瓶子上面……

他说:“这些都是我的作品,是从附近的垃圾场捡回来的。”

张洹慢慢地给我讲起了他来北京的故事。他来北京之前已经结过婚,现在离了婚来北京学画画,在中央美院油画研修班……

张洹点了一支烟,烟雾在他的屋中冉冉升起,我看到他身后那些塑料娃娃及他的上方云雾缭绕,像另一个世界。

看着张洹,满屋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说:“能不能以这些东西为背景,拍一些不一样的照片?”

他说:“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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