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站起来，煞有介事一顿一顿地宣读了对肖部长的处方决定：“……肖部长身为中层干部，小事发难，在医院公共场所大吵大闹，而且不听劝解，影响极坏。经院长务会研究决定：给予严重警告处分，以儆效尤。”我学了中国腐败官员在大会上做惩腐报告的腔调，把全场人震慑得鸦雀无声的。大概是德天医院有史以来第一次拿皇亲国戚开刀。

卢院长接下说：“医院现在要立足于跨越式发展，今后谁敢破坏安定团结，谁敢干扰医院的发展，我就让谁滚蛋。到时，就别怪我六亲不认。”

全场屏声静气，一张张面孔像向日葵被风左右着一般，一会惶然看着我，一会又向着卢院长，一双双眼睛像幽暗天穹深处忽闪忽闪的星星。星星多的夜晚，便预示美好晴天来临。只有那一大批皇亲国戚们，低头耷脑的，俨然一丛硬生生的叶子遭了霜打。看来他们也都惺惺相惜的。想想平时他们享受着医院员工对他们的阿谀奉迎与百倍小心，今后制度面前，大家与他们平起平坐了，这种失落心里是可以理解的。但我心头就觉得很解气，无端痛快着。

“下面，再请蒋院长发表任职讲话。”卢院长转脸向我。

我再站起来向大家鞠躬，礼节性说了几句应付场面的话，便处心积虑地申明了三大施政意见：一是，制度建设是任何一个市场运作的单位立足长远发展的起点，所以，本人将对德天医院进行系统的制度建设，今后医院管理要严格按规章办事，严格考核；二是，制度针对具体院情，不能僵化运行，而要人性化地可操作地变通。比如，关于吃饭制度，我曾宣布过“中餐不准带回科室吃”，但对于上了年纪的人，他们不习惯于在嘈杂的大众场所吃饭，我们就应当理解，放宽政策给予特别优待，就不能搞一刀切。所以，我现在补充宣布：“凡六十五岁以上的长辈，可以把饭带回科室用餐。其他人，还得按制度办事。”三是，今后的例会还是定在周五下午五点，将着手解决具体问题，大家有问题和意见，都可以在会上发言提出来。

我讲完话，一眼瞟见身边的老秦脸色不好看，一副自叹权力“大江东去”的落寞情样。我便觉得也应当给他这个前任领导一个发言的机会，况且医院的领导班子也还没有定下来，老秦也将是重要人选的。老秦一听我让他讲话，立马眉开眼笑，精神也提了起来。他说了一通要求大家听从领导，调适心理状态，接受以后严格制度管理的话。

会议尾声，我号召全院职工精诚团结、同舟共济谋大业。卢院长听得满面春风，又接口表态说：“医院发展起来了，都会有大家的一份。”会场响起稀落的掌声，像是带着将信将疑的鼓励。

大家好像都抱一种对我这个新来院长的拭目以待，又似乎意识到了医院大改革的前奏曲。这便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了。散会后，卢院长与我的脸色都由阴转晴，绽放出了会心鼓舞的微笑。

下班临走时，老秦带一副殷勤笑脸溜进我办公室，悄悄对我透密：医院除了大把的卢院长的亲戚，还有不少政府官员关系进来的人。老秦说这番话时，我感觉他的表情不无恶作剧的味道，好像是说：你蒋院长正式当上院长了，医院人事这摊子，看你今后怎么去收拾……

我才蹙起眉头忧虑：这个院长实打实地做起来，远没有当初想象的那么轻松、滋润和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