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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确定我靠是不是准确地知道我叫什么。我认识我靠的时候,也就是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有没有说我的名字我也记不得了。也可能说了也可能没有说。没有说的可能性比较大。一般来说当人们初次见面都会说我是谁谁谁,或者说我叫某某某。同时伸出右手。即便是左派也得伸出右手。因为对方通常伸出来的只会是右手。我不是这样的。虽然我也会把右手伸向对方,但我通常不会说我是谁谁谁或者说我叫某某某。因为我觉得我的名字和我的姓连在一起说出来挺别扭的。说快了就容易把中间的那个字吃掉了,变成姓的儿化音而成了另一个字。你可以试一下。Li和Xiao,连读时吃掉X,就会读成廖,所以在很多地方和很多时候,会被人叫作“廖华”。
曾经闹过笑话。当新兵那会儿,我们班被派到大连市区里一所驻军医院临时执行任务。到达的当天和医院的男兵打了一场篮球。虽然我们输了但我也瞧不起他们,他们是一群吊儿郎当的后勤兵而我是正规的步兵是真正的兵。我的球技一般可我发挥得不错,因为观众里有很多女兵。
晚饭后我执勤去了。有个女兵(也是北京的)大大咧咧来到我们的宿舍。我们班长问她找谁,她说她要找“廖华”。班长说我们这儿没有姓廖的。她说那就奇怪了我今天还见过他打球呢。班长也说那就更奇怪了并且问她你认识他吗?她说我还不认识他呢可我们是北京老乡。班长就说我们班是有个新兵刚从北京来的但他不姓廖,他叫,李、晓、华。打球的时候,队友口齿不清喊的这个名字,就让人听成了“廖华”。
我很苦恼。名字说快了就成了另外一个什么人了。如果说得慢,一板一眼、字正腔圆地读出来,也是挺不好听的。特别是把这名字还得放在一个大老爷们儿身上。
因此我特别不喜欢自己把名字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尤其是和生人初次见面的时候。除非不得已,我很少说我是谁谁谁或者是我叫某某某。
所以,每次听到对方自我介绍并且开始和我握手的时候我都会犹豫一下,然后说我姓 —— 李。
所以,我想我和我靠初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对他说我是谁谁谁或者我叫某某某。我最多告诉他我姓—— 李。
但我记住了他的名字。迈克,My Call,多好的名字呀,洋派,地道。我靠。太棒了。我无依无靠,我需要 —— 靠。
顺便说一句,那天晚上我执勤回到宿舍,没见着那个女兵。她要找叫廖华的北京兵。我是北京兵但不叫廖华,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至今我也不知道那女兵漂亮不漂亮。班长说他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子。其实他不是没看清他是压根儿没敢看。我们是山沟里的兵。班长是第一次到城里执行任务。班长的老家在更大更远的山里。是四川的大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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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不是新移民,他是个温哥华通,这儿的人和事儿他无所不知,像当年上海滩的包打听。
全温哥华我认识不超过十个人。我靠帮我打开窗口,使我能够看到这座奇形怪状的城市和生活在其中的奇形怪状的人们。
跟我靠通电话是一种享受。
他是讲故事的好手,时而滔滔不绝,时而抑扬顿挫,语速、语调都拿捏得很好。有时也会有长时间的停顿,大概是去上厕所,或者是去给茶杯加开水,不像在主席台上做报告,会有人给你的杯子续水。
有时他像个做报告的官员;有时像个讲课的大学老师;有时又像个卖杂货的推销员。好像一切能说会道的职业都是他的影子。
有时我觉得他是个小说家,而且是毛姆式的。有时我又觉得他是个说书人,不过不是田连元式的,因为他讲的不是东北话,是一口标普。说是标普也不那么标准,他口音里时而透点南腔,时而露些北调,使我这个对中国各地口音颇有研究的人也不敢妄下结论。而且至今没有结论。
我是在军营里长大的,从小生长在南腔北调之间。尤其是自己当兵以后,我必须熟悉各个地方的兵的语言,才能自如地生活和工作。